钱国栋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如铁。
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墨香的检测报告,静静地躺在办公桌上。
报告的抬头,是“江南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毒理学检测所”,页脚盖着鲜红的、不容置疑的公章。
叶凡和钱国栋并肩站着,目光都聚焦在那一排排触目惊心的数字上。
血液样本,87份,其中63份血铅含量超标,41份血铬含量超标,12份甚至检测出了高浓度的镉。
尿液样本,氟化物含量普遍超标,与村民们普遍反映的骨关节疼痛症状完全吻合。
而最致命的,是那几份从村里老人咳出的痰液中提取的样本,经过病理分析,直接确诊了三例矽肺二期。
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污染检测报告了。这是一份死亡判决书。
判的是宏发石料厂的死刑,判的是周宏发和柳志鹏的罪行,甚至,是判了某些保护伞官员政治生命的终结。
“比我想象的还要狠。”钱国栋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摘下老花镜,用手指用力的按着太阳穴。
他宦海沉浮几十年,见过的风浪不少,但看到这份白纸黑字的报告,依然感到一阵心悸。
这不是普通的官商勾结,这是在用几百条人命,去填一个贪婪的无底洞。
叶凡的脸色也很难看,他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作为医生,他见惯了生死,但这种人为制造的、群体性的、缓慢的死亡,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愤怒和恶心。
“书记,有了这份报告,县里的那个‘联合调查组’,就成了一个笑话。”叶凡说。
“不,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钱国栋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会动用最后一招,抢夺。他们会以‘统一管理、深入调查’为名,要求我们上交所有原始证据,包括这份报告。一旦东西到了他们手里,就能拖,拖到天荒地老;也能改,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叶凡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凶险。
这份报告,是他们的核武器,但如果被人抢走了发射按钮,那也只是一堆废纸。
“所以,我们必须在他们动手之前,先把这颗炸弹,引爆。”叶凡抬起头,目光落向了自己办公室的方向。
那里,还坐着一个叫苏沐秋的记者。
钱国栋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了叶凡的想法。
他沉吟了片刻,这步棋太险,一旦走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舆论是双刃剑,伤敌的同时,也可能伤到自己。
“你有把握控制住她吗?”钱国栋问。
“我控制不了她,但我相信一个记者能找到这里,她的职业操守值得信任,我也相信她对真相的渴望。”叶凡说,“我不会把这份报告直接给她。但我可以给她指一条路,让她自己去找到真相。她是一条聪明的猎犬,只要闻到血腥味,自己就会扑上去。”
钱国栋凝视着叶凡,这个年轻人身上那股子敢于打破常规、剑走偏锋的狠劲,让他既欣赏,又有些担忧。
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去做吧。天塌下来,我顶着。”
叶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苏沐秋依然坐在那里,很有耐心地在等。
“苏记者,想喝点什么?”叶凡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主动拿起了暖水瓶。
苏沐秋眼睛一亮,知道有戏了。“白开水就行,叶医生,你这是想通了?”
“我没什么想不想得通的。”叶凡给她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确实需要被更多的人知道。但你知道,我有我的纪律。”
“我懂。”苏沐秋立刻心领神会,“你不用告诉我任何机密。你只需要告诉我,如果一个记者,想要了解平安村村民最真实的健康状况,她应该去哪里,找谁。”
叶凡笑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镇卫生院,李德海院长那里,存着平安村近五年所有的就诊档案。不过,他那个人胆子小,未必敢给你看。”叶凡顿了顿,又说,“平安村东头第三家,有个叫张大山的老人,他儿子去年就是因为喘不上气死的,死的时候才四十出头。他手里,应该留着不少他儿子在县医院、市医院看病的病历。”
“还有,下午三点,村委会,会有几个老人聚在那里晒太阳。他们每个人都是一本行走的病历。”
叶凡没有透露一个字关于检测报告的事情,但他给出的每一个线索都像一把钥匙,足以让苏沐秋打开一扇又一扇通往真相的大门。
“谢谢。”苏沐秋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叶凡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她没有多说一句废话,背起包,风风火火地就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叶凡知道,自己已经把引线点燃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柳传明的反击就到了。
三辆挂着江城市政府牌照的轿车,直接开进了镇政府大院。
为首的,是市卫生局的一位副局长,姓刘,是柳传明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