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报告,我昨晚看了一遍。里面出现了七个错别字,十一处语法错误,以及二十三个逻辑上值得商榷的地方。”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叶凡。
“叶凡同志,我听说,你也是医学博士出身,还是从市三院那种顶尖医院出来的高材生。”
“可你这份报告,连最基本的‘对照组’概念都没有。你如何能证明,村民的病症,与环境污染有百分之百的、排他性的因果关系?而不是因为他们的遗传基因、生活习惯,或者其他未知的病毒?”
“医学,是一门严谨的科学,不是讲故事。你这种态度,不仅是对项目的不负责,更是对你曾经所受的学术训练的,一种背叛!”
“轰!”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青山镇干部的心上。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最专业的、最冠冕堂皇的理由,进行的极致羞辱!
钱国栋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攥得咯咯作响,气得浑身发抖。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叶凡身上。
他们想看到叶凡愤怒、辩解,或者狼狈不堪。
然而,叶凡只是静静地听着,甚至还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录着什么。
直到刘承德教授的话音落尽,他才缓缓地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羞愤,反而露出了一个诚恳的、近乎谦卑的笑容。
“感谢刘教授,感谢各位专家。”
他站起身,对着专家组,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专家刚才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振聋发聩,让我和我的同事们,都深受教育,也深刻地认识到了我们基层工作的粗糙和不严谨。”
他这番“认怂”的态度,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几位准备迎接他反驳的专家。
“我们青山镇,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设备没设备。我们唯一有的,就是一群被病痛折磨、对未来充满恐惧的百姓。”
叶凡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重。
“我们确实拿不出连续五年的水文数据,也做不了符合德国标准的风险评估,更建立不了严谨的医学对照组。”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林国良和几位专家的脸上。
“所以,我们今天,不谈报告了。”
“明天,我想请各位专家,跟我去一个地方,去见一见我的那些,无法被数据量化,也无法被模型分析的‘病人’们。”
“我想请各位,去当一次真正的‘主刀医生’。”
他说完,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那背影,没有丝毫的颓败,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
夜里,苏沐秋找到了叶凡。
他一个人站在镇政府后山的小坡上,看着山下平安村星星点点的灯火,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我今天,作为记者,全程旁听了会议。”苏沐秋走到他身边,声音里压着怒火,“他们那不叫指导,那叫刁难!那叫谋杀!用规矩当刀子,杀掉一个能救几百口人的项目!”
叶凡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你觉得,柳传明这招,最高明的地方在哪里?”
苏沐秋一愣。
“最高明的地方在于,”叶凡自问自答,“他没有说谎。王克明、赵博士、刘教授,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从纯粹的学术角度来看,都是对的,都是严谨的,都是无可辩驳的。”
“他用一堆正确的废话,来扼杀一件唯一正确的事——救人。”
苏沐秋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看着叶凡的侧脸,在清冷的月光下,轮廓分明,却也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疲惫。
她忽然很想伸出手,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
最终,她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塞进了叶凡的手里。
是一个暖宝宝。
“晚上山里凉。”她的声音很轻。
叶凡低头,看着手心那片迅速升温的暖意,沉默了片刻。
“谢谢。”
他转过头,看着苏沐秋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忽然笑了。
那笑容,驱散了眉宇间的疲惫,重新变得锐利而自信。
“他们想在手术室里,用规矩困死我。”
“那我就把手术台,直接搬到他们面前。”
苏沐秋不解地看着他。
叶凡的目光,再次投向山下的平安村,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
“明天,我要给这几位大专家,上一堂最直观的,关于‘生命’的公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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