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歇。
刘承德在两个村民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擦干眼泪,看向叶凡,眼神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
那里面没有了审视和挑剔,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清明,和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深深的欣赏与惭愧。
“叶凡同志。”
他郑重地,改了称呼。
“这份报告,我来写。”
“所有的水文地质数据,我请国土资源部的老同学,派国家队来做!所有的费用,我来想办法!”
“所有的临床样本分析和医学关联论证,我亲自带队,组织全市最好的专家来完成!所有的标准,都按国家级课题来!”
他转向脸色已经如同死灰的林国良,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林局长,我请求,立刻成立‘青山镇平安村环境健康问题专项课题组’,由我,担任组长。”
“这个项目,不是一个乡镇的试点。”
“这是我们江城所有卫生工作者,欠这片土地,欠这里的人民,一笔必须偿还的血债!”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林国良的脸上。
林国良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拒绝?
他敢吗?
他敢当着几百村民,当着县委书记,当着媒体记者的面,拒绝一位院士级的专家,主动请缨,为民办事的要求吗?
柳传明布下的局,被彻底掀翻了。
叶凡请来的,不是“判官”。
他用最滚烫的人心,逼着“判官”,变成了“传教士”!
回程的路,死气沉沉。
专家组的三辆车,像是三口移动的棺材。
林国良一言不发,只是用手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思考着该如何向柳传明交代这堪称惨败的结局。
王克明和赵博士则全程低着头,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敢说。
来时的意气风发,变成了此刻的狼狈不堪。
只有刘承德,他没有坐林国良的车,而是主动坐到了叶凡那辆破旧的国产车上。
车里,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叶凡。
“小叶,这是我的私人电话。以后,有任何关于专业上的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歉意。
“我这个老头子,差点因为自己的固执和傲慢,办了件大错事。是你,给我上了一课。”
叶凡接过名片,诚恳地说道:“刘教授,您言重了。您才是真正的大医,有风骨,有担当。”
刘承德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是守住了底线而已。”
他看着叶凡,眼神里充满了期许。
“官场比手术台,要复杂得多,也凶险得多。”
“但道理,是一样的。”
“永远不要忘了,你手里握着的,是人命。”
……
市委宣传部。
部长办公室。
柳传明正闭目养神,悠闲地听着一段京剧。
他相信,林国良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踏上了归途。
而叶凡,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此刻恐怕正品尝着被权威和专业,碾得粉碎的滋味。
他甚至能想象出,叶凡那副不甘、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表情。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快意的冷笑。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他的秘书一脸惊惶地闯了进来,连称呼都忘了。
“柳……柳部长!不好了!”
柳传明缓缓睁开眼,眉头微蹙,对秘书的失态感到一丝不悦。
“什么事,如此慌张?”
“青……青川县那边,出事了!”秘书的声音都在发颤,“刚刚市电视台的记者传回来的消息……刘承德教授他……他在平安村,当着所有村民的面……跪下了!”
“啪!”
柳传明手中那两颗盘了多年的紫檀木手球,应声落地,在光滑的地板上,弹跳着,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混乱的声响。
京剧的唱腔,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柳传明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他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抢过秘书手中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正是苏沐秋从现场传回来的,那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照片。
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跪在泥泞的土地上,老泪纵横。
他的身后,是同样震惊的各级官员。
他的面前,是黑压压一片,神情悲怆的村民。
而叶凡,就站在画面的中央,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眼神平静,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穿透屏幕,直刺他的心脏!
“噗——”
柳传明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晃了晃,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莫名其妙。
他想不通,自己那个用阳谋、规矩、人心编织起来的,天罗地网,怎么就……被这么一跪,给跪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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