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瑶昏迷的时间不算短, 这段时间檀冰一直和她待在溶雪宫，除了她很煎熬之外倒是风平浪静, 可外面就不一样了。</p>
尤其是南狱那边。</p>
南狱如今是名副其实的水深火热，虽然道尊不在，但他出现过就足够了，正道仙盟尝试了攻入南狱，虽然没有完全成功，但已经摸到门道了。</p>
当然，他们也损伤颇重, 好多宗门的亲传弟子挂了彩或者重伤在身。</p>
扶微道长和姬霄算是实力相当的对手，但南狱毕竟是魔修聚集地，魔修在遇见危险时显得异常团结, 他们都很清楚败了就都要死, 所以拼尽全力, 再加上熟悉地形阵法, 虽然抵御起来十分费力，却还是一次次撑了下来。</p>
姬霄的状态不怎么好，他比之前看起来更病怏怏了, 下属在一旁等着他下一步吩咐, 他却只是看着一面空荡荡的镜子沉思，不知在期待什么。</p>
下属无奈, 只得又询问了一次：“尊上，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若他们再来一次, 我们恐怕就撑不住了。”</p>
姬霄这才回神，淡漠道：“师无音那个废物不是已经回韶山了吗？他回了韶山很快就会痊愈，用了我这样多的魔族性命才滚回去，该是他报答本尊的时候了。”</p>
他掐指算了一下, 轻嗤一声道：“不必担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p>
下属闻言也放下心来，事发之后姬霄一直很淡定，淡定到他们都觉得他根本不是在抵御外敌，正道仙盟并没有逼迫到脚下，他们只是在下棋一般，不管棋局上发生什么意外，都激不起他半分在意。</p>
他唯一在意的，大概就是那面一直没有出现过任何画面的法器宝镜。</p>
这面镜子的另一端在溶雪宫，谢明瑶那手指上勉强保存下来的储物戒上。</p>
被体内幽火灼烧，储物戒已经破损严重，谢明瑶说不出话来，但她睁开眼之后就没再闭上。</p>
她动了动身子，僵硬，疼，钻心得疼，她额头又冒了汗，但疼到这个地步，她也只是微微皱眉。</p>
檀冰就站在一旁看着——她其实未着寸缕，因为不管是盖被子还是穿衣服，最后都会被烧得干干净净。</p>
她的身体像经过了淬炼，一点伤痕都看不见，晶莹剔透，仿佛假的一般。</p>
在她尝试动作的时候，檀冰就看着这样的她，直到她抬起眼来，再次与他视线相交。</p>
他猝不及防地转开眸子，单薄的身姿较之过去看着更瘦削了，谢明瑶沉默地指了指他的身子，本以为他可能没那么容易理解自己的意思，但檀冰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后，立刻明白了。</p>
“我这里没有女子的衣裳。”他声音很低，有些压抑，“但你可以穿我的。”</p>
稍稍停顿，他补充道：“若无意外，大约可抵御你体内的火。”</p>
他也知道她身体里有火，谢明瑶不知道这火叫什么名字，但根据魔尊丹皙曾经做过的事，她猜测这大约是类似业火的东西吧。</p>
想要她的修为，除了熬过最初的一段日子，寻到修炼方法，还要时时刻刻忍受业火烧灼。</p>
因为这些都是罪孽。</p>
天道还是在的，强大的同时，也让丹皙那样痛苦。</p>
想来黑龙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也一直承受着这样的苦楚，是以变得不堪，变得丑陋，是以才会对她的言语心动。</p>
谢明瑶轻轻点了一下头，檀冰便立刻寻了件冰冷的道袍递给她，他的衣裳都是昆仑用最好的法器制作而成，是天地间难寻的绝佳法衣，谢明瑶穿在身上那一刻就感受到了不同。</p>
它似乎可以稍稍压制她体内业火的灼烧。</p>
谢明瑶缓缓抬眸，疼这种感觉她已经可以习惯了，人真是很可怕的动物，这样的疼都能习惯，让她难免产生一种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捆缚她的感觉。</p>
储物戒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大约是谁注入了法力想要联系她，可她现在说不了话，回应不了对方，于是没有怎么在意。</p>
她现在比较关注的倒是眼前的檀冰。</p>
他憔悴得不成样子，看起来好像他才是那个承受疼痛的人，他嘴唇干燥发白，见她一直凝着他，有些不适地转过了身，拿挺拔的背面对她。</p>
“我好久没去看不归，我去看看他。”</p>
她昏迷的时间檀冰只顾着想办法帮她，一直没管孩子，虽然给了孩子万无一失的生存环境，但也确实需要看看了。</p>
谢明瑶缓缓站起来，钻心的疼让她又坐了回去。</p>
她还是不能动，只要一动就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像被人撕裂。</p>
但除此之外，她还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魔气在血脉里静静流淌，檀冰离开，她闭上眼睛去感受，好像能完全将血脉的情况具象化在眼前。</p>
很完整——她修为增加了。</p>
那些修为归属于她了，虽然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需要她去解决和探索，但它们确实已经属于她了。</p>
她迟疑着望向前方，看着殿门外飘起的雪花，又看看好似坚不可摧的殿柱，勉励抬起手，集中精神朝前推了一下。</p>
顷刻间，巨大的殿柱碎如粉尘，不仅是它，后面的摆设也遭了秧，桌椅全都跟着化为灰烬，连轰鸣声都没有。</p>
谢明瑶低头看看掌心，这就是魔尊丹皙的力量？那还真是有点强，难怪可以那样折磨前任道尊。</p>
啊……想到这里，前任道尊被折磨成了个比丹皙还恐怖的人，回到昆仑之后，昆仑的人就看不出问题吗？他们肯定是没看出来的，否则也不会当做无事发生。</p>
唯一可以知道内情的恐怕只有檀冰。</p>
想起他那一身伤，想到他很容易留下伤口的身体，谢明瑶又一次试着站起来，但还是坐了回来。</p>
强是强了，但强大付出的条件有些太苛刻了，她还需要再好好适应一下。</p>
溶雪宫后山偏殿里，檀冰推门进来，殿内亮起光，里面的小兔子还有点不适应。</p>
他缩在一群兔子里取暖，瞧见来的人是檀冰之后高高兴兴地跳出来，一下子窜到他怀里。</p>
檀冰接住他，拂去他身上的叶子，看着他单纯的红眼睛，低声道：“你娘醒了。”</p>
小兔子睁大眼睛，跳到他肩膀上想跑出去，但被檀冰按住了。</p>
“她现在不能说话，还很辛苦，你别去烦她。”</p>
小兔子垂下耳朵，看起来很失落。</p>
“你若是可以说话，她应当会轻松一些。”檀冰沉默片刻道，“你们两人总有一个要会说话的，这溶雪宫里，已经很久无人同我说话了。”</p>
小兔子又竖起了耳朵，歪着脑袋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眨眼间变成了孩子的模样。</p>
孩子已经不在襁褓里了，长得很快，穿着简单的小道袍扑在他怀里，奶呼呼的嘴巴张了张，吱吱呀呀的有声音，却没有一个真正的词汇。</p>
檀冰看着他如此，糟糕的心情好了些许，嘴角有些浅淡的笑意。</p>
偏殿里的其他兔子这时围了过来，檀冰看见他们，刚好一些的心情又变差了。</p>
他想抱着孩子离开，可一转身就看见了扶着殿门勉强站着的谢明瑶。</p>
谢明瑶是个非常非常好强的人，这些修为越是不让她站起来，她就越是要站起来。她是要适应，要探索，但她不要那么慢，她强迫自己忍疼走出来，甚至一步步走到了这里。</p>
她汗流浃背脸色苍白，身上穿着他的道袍，领口敞着，露出雪峰漂亮的弧度。</p>
檀冰立刻捂住了谢不归的眼睛，将他放到一旁铺了毯子的地上，快步走到谢明瑶身边扶住她。</p>
“你怎么出来了。”他皱着眉，语气多少有些冷冽，但谢明瑶很清楚这不是因为他不耐烦或者不高兴，只是因为担心。</p>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反正就是知道。</p>
她干脆直接靠在他怀里，有他的法衣隔着，倒也不至于直接烧到他，但谢明瑶还是有些顾忌的，没把全部力气压上去。</p>
可她克制，檀冰却不克制，直接将她按在了怀里。</p>
她僵了一下，说不出来，没办法表达意思，但檀冰好像就在她的脑子里，知道她在想什么。</p>
“若你担心我，不必。”他很慢地说，“我没事。”</p>
谢明瑶一点点抬起头，看见檀冰光洁白皙的下巴，他视线落在偏殿那群兔子上，谢明瑶跟着望过去，不禁想到丹皙记忆里那个道尊。</p>
她握住他的手，指着那群兔子，无声询问。</p>
檀冰没想到她对这些感兴趣，沉默许久才说：“是我的同类。”</p>
谢明瑶怔了怔。</p>
“但已经没有神识灵力，如今只是可以活很久的凡兔罢了。”</p>
……前任道尊搞这么多兔子精放在溶雪宫做什么？他在挑选什么？</p>
“你大约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我带你离开这里，你需要休息。”</p>
他自己替她做了决定，搞得谢明瑶有些无语，她其实还挺感兴趣的……不对，她好像的确不该感兴趣。</p>
她为什么要对他的身世对他的过去感兴趣，是因为好奇心太重了吗？</p>
她已经知道了丹皙和前任道尊的事，这对于她的身份来说已经足够了。</p>
谢明瑶垂下眼眸，被檀冰抱起之前看见了一点点爬过来的不归。</p>
他长得很快，看起来像是凡界孩子一岁的模样了，玉雪可爱的一张脸，红红的眼睛，弯弯笑着的嘴角，很像她，可她不会这样笑，她从来没有这样笑过，除了伪装的时候。</p>
谢明瑶又按住了檀冰，静静看着朝她爬过来的不归，离开毯子之后地面很冰冷，谢明瑶下意识想去抱他，但这对她来说又很难做到，最后还是檀冰走过去抱起了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