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梅花五记得,那是一个阳光过分热烈的午后,他在收破烂的爷爷那里捡到一本残破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记录着一个小孩儿的日记,其中有一句话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句话是这样说的:
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就是妈妈的怀抱;
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爸爸的臂弯。
许多年过去,梅花五仍然会带着一点羡慕、一丝希冀,给自己调制一杯“温暖”,而后一个人静静地呆在酒吧的角落,把自己整个儿陷入沙发里,看着窗外灯火霓虹,去幻想、去渴望,去体会那本残破的笔记本中所记载着的温暖,与安全。
只是每一次幻想,都会随着最后一滴酒液消散在唇齿间,渐渐破灭。
温暖是什么?
梅花五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曾经读书的时候,放学后的校门口,他看见过同学们第一时间寻找来接他们的妈妈,第一时间肆无忌惮地扑到妈妈的怀里,第一时间激动万分地喊出“妈妈”……他只能吊在队伍的最后面,默不作声,看着队伍前面的同学一个一个找到妈妈,然后欢天喜地地牵着妈妈的手离开。
他想,这就是温暖。
这些别人触手可及的温暖,他没有。
他只能静静地呆在校门口,看着同学们一个个离去,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校门,面对满是落寞的自己,然后独自一人走在清冷的街道,踏着梧桐的落叶,回到垃圾收购站。
这里,是他被丢弃的地方,也是他生长的地方。
他就像垃圾收购站里的垃圾一样,从出生开始就被人当做垃圾扔到了这里。要不是收破烂的爷爷捡到了他,或许他早已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季。
所以,他不知道什么叫温暖,他只知道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世间最深沉的寒。他就像一颗深埋在泥土里的种子一样,努力生根发芽,努力投入温暖的阳光的怀抱。
只是,当有一天他破开土层,看到的却是无边的黑夜。
阳光,依然离他很遥远。
别人依然可以在妈妈那里撒娇,可以在妈妈那里寻求帮助,可以在妈妈的呵护下迎接风雨……而他,不可以。
没有依靠、没有呵护、没有帮助,他什么也没有。
甚至,他在学校被五个孩子欺负之后,他哭着喊着跑回废品收购站,想找爷爷哭诉的时候,他面对的却是躺在木板床上,早已没了呼吸的爷爷。
那个时候他是多么想要爷爷站起来,像往常一样打他骂他,说他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废物!
可是,
没有。
从那以后,他辍学了,他从收容所里逃出来,想要逃避这无边的黑暗,无边的恐惧,还有无边的噩梦……他怕,他怕同学们跑来欺负他,他怕夜晚故事里的鬼来抓走他,他怕一个人——在拥挤的人群里,依然会是一个人。
没有温暖。
没有安全。
他什么也没有。
……
就这样,他就在污秽的角落,被牌友社的人发现、洗脑、培养,然后成为了牌友社的一杯酒,一杯从地狱倾洒向人间的毒酒。
雾都的酒吧很多,而且随着各种种类酒吧的增加,习惯来酒吧消费的人也越来越多。
有的人总喜欢把酒吧当做夜店,其实不然。酒吧和夜店是不等同的,确切地说,酒吧只是夜店中的一种。甚至有些人喜欢通宵唱歌的量版式KTV其实也是夜店中的一种。
当然,在这里,白天之外,都是夜晚的勾当。
相对于闹吧,梅花五更喜欢清吧。闹吧太过热闹,太过喧嚣,身处其中,总会让梅花五想起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小时候的那份孤寂会无来由地占据胸腔,就像做噩梦鬼压床一样无法喘息,无助而又绝望。
梅花五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喜欢情绪被迫失控的感觉。
所以,他时常会给自己来一杯“沉寂之吻”。以黑朗姆酒为基酒,混入咖啡利口酒之后,在黑褐色的酒液中加入少量蓝橙力娇酒,滴入少许青柠檬汁。此时,天空的湛蓝沉入幽暗的深邃,就像落进幽蓝的深海,格外冰冷。
端起酒杯,轻轻啜饮,朗姆酒的甜润浸透着青柠檬的酸爽,就像少女的初吻甜蜜美好又青涩可人,一瞬间的羞涩沉默,一瞬间的时间静止,一切为此吻沉寂。
随后,蓝橙力娇酒的多层次口感若隐若现,宛若少女起伏不定的思绪,是事后的忧愁,以及希冀?
“你好,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此时一个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的男人来到吧台前,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偷偷摸摸问道。
“没有。”梅花五看了一眼,随后继续品味手中的酒。
照片里的女人他认识,精致的五官有着小家碧玉的温顺和可爱,他映像深刻。
一个月前他接到个任务,给这个女人调一杯酒,一杯“解忧愁”。世间哪有什么解忧愁?古人都知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让他调制一杯名叫“解忧愁”的酒,无外乎解愁的不是酒,而是人。
那一天,他来到女人喝酒的酒吧。那是一间清吧,暖色调的设计很温馨,昏黄的灯光有些暧昧,梅花五到的时候,女人和男人聊得很开心。
见到那个男人,梅花五什么都明白了。可是,场面并不像任务里面说的,在女人伤心的时候来一杯。显然,这男人做错了什么,或者这个女人在坚持了什么。
确实,一个女人怎么会随意在一个男人面前感伤?
“两位,打扰。”梅花五微笑着端着两杯酒上前,“由于两位刚好是本店今年第一千单顾客,本店特送两杯酒。”
“好漂亮的酒,叫什么名字?”女人问。
“两杯‘叙忧愁’,请慢享。”梅花五礼貌回答,随后离开。这其实就是血腥玛丽的魔改,去掉番茄汁,将伏特加换成优质棉和口感的品类,用酸苦辣掩盖伏特加的后劲。
当然,男人那杯注了水,口感就差极了。
要是他聪明的话,自然明白。
这种男人梅花五见多了,把女人当猎物。一边劝风尘女子从良,一边使了劲享用对方;一边拉良家女子下水,一边假装绅士做女子闺蜜。那些高尚的话,那些体己的话,就和他们拉屎放屁一样随意。目的无外乎玩儿。
女子会听么?呵呵,多少女人家里有一个气不过来的丈夫?这道坎本是夫妻两一同来跨过的,没有这类男人,可能原本夫妻两磨合磨合就过去了,甚至患难与共感情会更深,但是这种人一出现,不好意思,离婚去吧。
禽兽!
梅花五自然知道自己助纣为虐。
禽兽不如!
等到两人由酒名到酒味打开话题,女人彻底沉浸到生活琐碎,抱怨家庭的时候,梅花五播放了一首《真爱你的云》,随后离开。
后续如何,看着现在面前这位男人的焦急神态就知道了。
“先生,我觉得你需要一杯酒缓解焦虑的心情。”梅花五头也不抬,缓缓道,“身为男人,再急的事都不能乱了阵脚不是?”
“你看得出我很急?”男人问道。
“来到这里,你的目光从未正视过我,反而逡巡着整个酒吧,甚至连坐下来都做不到,这明显是着急么!”梅花五摇摇头,笑着吟唱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欲无后悔须修己,各有前因莫羡人。”
“好吧,你给我来一杯。”男人深吸一口气,坐到高脚椅上。
“我推荐你喝‘薄荷芙莱蓓’,绿色的酒液散发着薄荷的清香,就像大自然的味道,这样可以舒缓你的神经,让你心神安宁。”
“听你的。”男人双手搭在桌子上,沉默着不再说话。
梅花五微笑着放下手中的酒杯,开始给男人调制绿色的薄荷芙莱蓓。
或许从小辍学,从小没有感受过父母的爱,从小收垃圾爷爷教导他的方式不是打就是骂,梅花五的价值观一致有问题。
这一点他也发现了。
不是别人告诉他的,而是他在看书学习的时候自我觉醒发现的。
康德说过,世界上只有两件东西最能震撼我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
这个还有古文翻译:有二事恒于心,敬之畏之,日省日甚:外乎者如璀璨星穹,内在者犹道德律令。
雾都的雾太浓,雾都的霓虹灯太亮,星空太过遥远,内心的道德却可以用尺寸测量。
梅花五很喜欢这句话,他时常拿着这句话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审判自己,就像那些天天祷告自己的罪孽的人,最后结果都一样,转个身,依旧我行我素。
死不悔改。
心理上寻求的安慰只不过是为下一次更恶劣的罪行打针麻木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