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伯頓也嚴肅了起來，他不想看到麥克尼爾發生意外。就算他至今弄不清自己的動機，麥克尼爾是他必須依靠的關鍵人物，他也是因為麥克尼爾才獲得了第二條生命。即便不考慮那些形而上學的理念，僅從利益角度出發，伯頓也不會允許麥克尼爾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
起先，麥克尼爾以為自己看到了老式電視機。眼前遍布的雪花狀圖案讓他想到了所羅門家中的老電視，他在上小學以前一直用那台電視機看節目。雪花狀圖案消失後，隨之而來的則是時而縱向時而橫向的不規則擾動，視野中的畫面越來越模糊不清，並且逐漸變暗、變紅。當麥克尼爾終于察覺到他身上正在發生什麽時，他的視野已經完全變成了紅色，那種讓他苦不堪言的疏離感回到了身上。盡管他使用義體生活了幾個月，他依舊沒能完全適應將自己的意識在軀體和電子腦的網絡空間中轉換時帶來的不適，更不用說這種仿佛把他整個人壓縮成一個球後再從大炮裏發射出去一樣的怪異感覺了。
伯頓大驚失色，他眼睜睜地看著麥克尼爾的手腳也開始顫抖起來，那樣子比癫痫病人更活靈活現。
“餵，他怎麽了？”伯頓有些惱火，他壓低聲音質問米拉：“餵！你給我聽好了，要是他出了意外，我一定不會讓你好過——”
“別讓他亂跑。”米拉面不改色地告訴伯頓控制住麥克尼爾的行動，“……所羅門先生身上看來有很多秘密呢。”
麥克尼爾沒有聽到兩人的對話，他甚至不確定自己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到底是不是自己身邊的真實狀況。在那種被人塞進大炮裏發射的感覺消失後，麥克尼爾仿佛進入了一個漫長的隧道，他在這隧道中身不由己地向前飛速前進，直到一頭紮進了眼前讓人畏懼的光明之中。
他還在廢墟之中，這是他從無比真實的硝煙和血腥氣味中確認的事實，但他身邊的面孔則是陌生的。
【真希望這是我們在墨西哥的最後一仗了。過去我們可沒聽說過維和部隊需要成為戰爭中的參戰方……還是幫著你們。】
【遊擊隊的末日快要到了。他們能夠肆無忌憚地繼續對抗帝國的統治，無非是他們有著所謂平民的擁護……那些認不清時局的愚蠢的烏合之衆，既然他們這麽願意和反抗秩序的暴徒為伍，我們也是時候讓他們付出代價了。】
【也許。但是，就算消滅了遊擊隊，戰爭還是不會停止。也許我們以後還有再次見面的機會，拔題中尉。】
麥克尼爾在他的腦海中發出了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喊出口的慘叫，因為他正感覺到一種類似脊椎被活生生地從體內拔出一樣的劇痛。他受過不少傷，如果是輕傷，那根本不會影響他繼續戰鬥；若是重傷，他肯定早就昏過去了，不必繼續受苦。在清醒的情況下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這等折磨算得上是最出色的酷刑。
“沒事了。”麥克尼爾感到一只手搭在他的臉上，他確定這只手的主人肯定不會是伯頓。
“哎呀，你剛才的模樣太嚇人了。”這才是伯頓的聲音，“就跟在夜店裏連續狂歡七天的公子哥一樣，整個人抖得像樹葉……”
“是看到了什麽不想記起的回憶嗎？”米拉似乎正在關切地詢問麥克尼爾的狀況，但當她順勢把放在麥克尼爾右臉上的手滑下並幹脆利落地將數據線拔出後，麥克尼爾還是産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
“我不確定。”他重複了一遍，“我不確定……剛才我做了什麽？”
“你比那個失控的士兵抖得更厲害。”米拉把裝備塞進了背包裏，“考慮過去舞廳兼職嗎？”
“謝謝，我是個在工作方面很專一的人。”麥克尼爾活動著四肢，在伯頓的幫助下站了起來，他有一種因運動過度而虛脫的錯覺。被他迅速地制服的失控韓軍士兵可能遭受了無法逆轉的損傷，那名士兵還躺在地上原地打滾，看樣子是不可能再一次爬起來了。
米拉成功地入侵了失控士兵的電子腦並得到了韓軍發送的其他通知。另一個目前尚未失控的據點在他們目前所在位置南方約1千米左右，那裏的韓軍把自己關在了受到嚴密封鎖的街區中以防他們也失控後跑出去襲擊友軍。失控現象從1月5日淩晨開始，到1月6日中午已經持續了一天多，仍然沒有中止的迹象。
“第一機甲機械化旅團很聰明，他們只在這裏留下了之前曾經失控過的士兵……以及我們。”三人排成三角形走在通向據點的小路上，米拉趁機對麥克尼爾說起了她在入侵時讀取到的信息，“另外，我很好奇你是怎麽抵擋住病毒的。”
“我剛才的模樣比失控的士兵還難看，說不定我已經被感染了。”麥克尼爾不想讓米拉抓住他的弱點，“這一點都不好笑，我差點變成別人操控的傀儡，唯獨這種結局比死了還讓人無法接受。”
“您並不能確定自己現在就不是傀儡啊。”米拉似有所指，“讓你保持清醒並以些許不良反應作為代價而抵禦了病毒的，好像是原本就寄生在你的電子腦中的東西。”
麥克尼爾悚然一驚，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伯頓見狀，以為麥克尼爾發現周圍存在敵人，連忙架起步槍警惕地環顧四周，時不時地擡頭仰望遮蔽了微弱的陽光的牆體。
“你可能覺得我瘋了，因為我執意要到前線來做一個炮灰。”麥克尼爾呼出一口冷氣，“我不想把我的命運交到別人手裏，如果我們被關進收容設施，那麽我們連怎麽死、什麽時候死都把握不了。基利安女士，也許我的行動確實受到某些人擺布，但站在你面前和你說話的這個我絕對是【活人】。”
艱難地繞過了徘徊著大量失控士兵的街道後，麥克尼爾終于找到了米拉所說的街區。附近沒有任何明顯標志指出韓軍的藏身之處，那只會讓朝鮮人更輕易地找到他們的位置。自信地認為韓軍肯定發現了他們的麥克尼爾決定繼續四處搜索，在一處由半倒塌的牆壁搭成的三角形掩體下方，他找到了幾名虎視眈眈的韓軍士兵。
“你們是什麽人？”這些韓軍士兵發現三個……也許是兩個外國人穿著韓軍士兵的軍服，都十分詫異，“……為哪一支部隊服務？”
“我們是志願為貴國的軍隊作戰的難民，前不久——”
“哎，怎麽是你們？”麥克尼爾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認識他們……看起來，他們沒有被那種電子病毒感染，放他們進來吧。”
“但是——”
柳參謀長出現在了衆人眼前，他的模樣十分狼狽。貴為整個旅團的實際指揮官，柳參謀長穿著一件破舊的普通士兵的軍服，灰頭土臉的樣子使得他本就顯得幹瘦的身材更像那些在建築工地上苦苦掙紮的勞工。高級軍官在逃跑時換上士兵的衣服是十分常見的，柳成禹的僞裝則更勝一籌，他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指揮官的風度和氣勢。
“長官，我們從昨天淩晨開始從失控地區逃離，直到現在才找到可靠的友軍。”麥克尼爾把槍械和刀具交給旁邊的警衛，並接受了對方的搜身，“在逃跑過程中，我們沒有遇到朝鮮人。”
“整個指揮系統處在混亂之中，雖然長官什麽也沒說，我看我們很快就得想辦法逃跑了。”柳成禹大領把一頂開了口的頭盔扣在腦袋上，“今天早上，北韓軍擊沈了一艘客輪……我們沒有能力保護這些市民離開，他們還是自求多福吧。”
麥克尼爾一度忘記了究竟該為誰哀悼，他和自己的同伴們在韓軍士兵的安排下來到廢墟中的另一處空地旁休息，並更換了新的裝備。處在這樣不利的環境下，他想盡辦法也不知道該怎樣打破僵局，更別談反敗為勝了。
況且，他的意見不可能被韓軍指揮官們接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