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点点头。洛霞还想说些什么,被两个少年拉到一边去。这两个少年和白星鹏一样年纪,一样的个头和身段,只是长相不如白星鹏那样好,属于很粗糙的那一种类型。他们一个叫虎子,拉住洛霞的左手道:“霞儿,你可要把这事儿想清楚了。”另一个叫驴蛋,拉着洛霞的右手道:“霞儿,想不清楚,走错一步,以后可有你哭的日子哦。” </p>
洛霞拍开他们的手,不耐烦地道:“什么跟什么呀,你们啥时候说话也遮遮掩掩的,叫人听得好不明白。” </p>
虎子道:“你别装傻呀,没看见星鹏对那个叫什么敏的那股宝贝劲儿,你让白先生留那个女人下来,不相当于在你和星鹏之间横插了一杠,不是白白找寻烦恼吗?”驴蛋道:“可不是。白先生平时挺喜欢你的,让他把姓钟的赶走,星鹏不敢不听。” </p>
洛霞骂道:“你们说的是什么话呀?瞧你们这德行,一看就是没良心的种儿。怎么不让你们的娘赶你俩走呢?看我以后还理你们——”话是这样说,她心里可也犯嘀咕,只是嘴上不好说,匆忙间只有和白先生说了声,同一大帮伙伴出门去。 </p>
屋里头,钟敏的身子已经越来越冷了。白星鹏忍不住,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白先生正送走一群年轻人,闻声急忙奔进屋。白星鹏看到父亲便道:“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头?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我拼命地求她、发誓一定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我只希望她能睁开眼睛,哪怕只是稍微地动一动,可是她一直不理会我。我晓得她是在跟我闹别扭了,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他语无伦次,一边说一边泪流不止。白先生惟恐他也神智错乱了,忙道:“人的生死怎么能由人自己来决定呢?星鹏你不要太心急,也许钟姑娘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静的调养,你这样会令她无法安心。” </p>
白星鹏一下子瘫软下来,他无力地道:“爹,她会死吗?” </p>
“这个——应该不会吧……” </p>
白星鹏向父亲投去一记注视,然后低下头道:“我知道她也会离开我的,就像小月姑姑一样。”提起王小月,白先生比儿子更能深切感受的只有一点可惜,而白星鹏却梦呓一般地道:“当初小月姑姑第一次跟我讲她也许哪一天会死,那时候我哭闹强迫小月姑姑保证那一天永远不会来。可是,我不承认的那一天还是来了,小月姑姑不顾我和她之间的约定,永远的离开了我。现在人不同了,事情却是一个样。我注定是不祥的人,只要是我想着能够在一起的人,到最后,统统都会离开我——” </p>
白先生听到儿子这些话,就像被一根尖刺扎在心口,禁不住语声哽咽道:“不是这样的,星鹏,你想得太多啦。”白星鹏泣道:“只要她能够回来,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去做。爹,我已经受不了啦,如果她也像小月姑姑一样,不声不响地一走了之,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呢?”白先生大恸,把儿子轻轻纳入怀中,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p>
时间缓缓流过去。次日,洛霞和一般伙伴过来看望钟敏。半路上遇见从家里头出来的白星鹏他爹,才知道昨天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孩子看起来要死,可没死得了。洛霞他们没啥感觉,钟敏毕竟与他们陌生,真死了也不会让山里人恸哭悲伤。但白星鹏却欢喜得了不得,白先生不开心,可没让一群小辈看出来。洛霞他们寒暄几句,端着个小锅去白家。 </p>
来到白家,白星鹏待钟敏那屋。洛霞他们本来叽叽喳喳进来,到门边全停住不讲话啦!看着钟敏,那从生死边缘挺过来的人总是会有一般人不具备的特质。钟敏靠在床头,上下焕发着二度逢春时的活力,虽然面色苍白着,可是她本人却洋溢出叫人无法忽视的魅力。洛霞站在白星鹏身边看她,想到虎子和驴蛋昨天讲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p>
虎子和驴蛋倒是自在,把那个盖着盖儿的锅子端到白星鹏眼前,嚷嚷道:“星鹏,猜猜这里头是什么?”白星鹏笑道:“你们有什么带来?不就是打着了几只野兔,而且自己已经吃过,现在端来给我,怎么,还要我夸奖你几句吗?”虎子扒扒头发,嘿嘿笑道:“晓得瞒你不住,其实也不是我们故意给你吃回锅肉。不是因为霞儿她昨个儿不开心吗?” </p>
他只说到这里,看到洛霞正望着他瞪眼睛。白星鹏晓得他那一帮朋友无一不怕洛霞,便道:“她有什么不开心,你说给我听,否则可有你好看。”他话音刚落,钟敏在床上连咳几声,白星鹏连忙转过头去望她,并急声道:“小敏,内伤又发了吗?” </p>
驴蛋道:“星鹏,你可真会喜新厌旧啊。咱们都在跟你讲话啊,钟姑娘也没叫唤你,她好好地躺在这里,你还怕她飞了不成?”他便是说话声音阴阳怪气的那一个,白星鹏知道他们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加上洛霞对钟敏的确有一点敌意,驴蛋一定是为洛霞不平。 </p>
洛霞见白星鹏并没有多大触动,只是像往常一样挥拳假装要揍驴蛋,便骂道:“你们闹也不找个地方,没看见钟姑娘在休息吗?”拉了驴蛋一把,又对虎子他们道:“我们还是走吧。” </p>
白星鹏道:“急什么?回锅肉也不错,大伙儿一块儿在这儿吃呗。”洛霞撇撇嘴道:“你有事嘛,我不要麻烦你啦。”她说走便走,其他人对她马首是瞻。白星鹏不快道:“说好了,今天你们走出去,以后就不要再认我这个人,我家的门你们也不要再跨进来啦。” </p>
这句话说的颇具效果,洛霞先奔回来,一边捶打他一边骂道:“就你坏啦,谁稀罕要认你这个人?”虎子和驴蛋轮番怪声取笑道:“就是你,我们都不稀罕!”洛霞更是羞得没处躲,只有一个劲儿地跺脚不依。 </p>
钟敏冷眼旁观,对他们之间无拘无束的玩笑、打闹,她羡慕,同时又忍不住嫉妒。为什么没有人能够像这样毫无所图地跟这样相处呢?这些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生活,她却从来也没有拥有过,——包括师父在世的时候她也没有能拥有。 </p>
白星鹏看到她的不自然,便让大家都安静,然后道:“小敏,你也一起吃一点吧,昨天刚打回来的野兔子,今天第一次回锅,味道应该很好。”钟敏别过脸道:“我躺得太久了,现在要出去透透气。”说着自顾自地走下地,又往门外走去。 </p>
洛霞他们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转目看向白星鹏。白星鹏想了一会儿,还是追出门去。 </p>
钟敏走得很快,白星鹏一直追,终于在昨天钟敏昏倒的河畔抓住了她。但钟敏粗暴地把他再一次甩开,没好气地道:“你出来干什么?他们都是你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你和他们一起无忧无虑的,怎么又跑出来找我?” </p>
白星鹏便笑了起来,抓住她的手臂让她面对着自己道:“你吃醋吗,我可不是只对你好?”钟敏再甩甩不掉,便诧诧地道:“我没让你对我好,你想对谁好就对谁好去!”白星鹏叹了口气,突然正色道:“小敏,我不是已经对你发过誓了吗?上有天作证,下有十殿阎君看着,我这一辈子永远不会有负于你。昨天,你如果真的不回应我,我想我今天也不会好好站在这里啦。” </p>
“那你会怎么样?” </p>
“一定要说吗?”白星鹏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眼神狂热而急切。钟敏突然有点害怕地掩上他的嘴巴,低声道:“不要说了,我信你就是。”她知道白星鹏想要说的那句话,隐隐之中,她又发觉那是一个不怎么好兆头。 </p>
白星鹏把她轻轻地搂住,低声道:“你不记得你醒来的那一刻说过什么吗?你说……”钟敏嗔怪地又掩住他的嘴巴,羞怯地道:“你还说?我那时候是不自觉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p>
话虽然是这样,可钟敏又怎么能不知道自己那时候说什么呢?那时候,她的心真的已经要冷啦,可是,就是有那么一股热流侵占进来。她就是在那一刹那间决定,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乎她、希望她能够活下来,她的心就可以再一次跳动。是的,她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死去,岌岌可危的绝命谷,还有师父的伸仇大恨,这些都强烈而迫切的需要她来主持。爱她的人她是这样感激,而迫害她的人,她一定要让他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p>
而这时候,她不能对白星鹏讲她其实有这么复杂的心思。当时,她醒来后说的话只是:“星鹏、星鹏,但愿你这一辈子也不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我不能没有你、不能再失去你……” </p>
钟敏向河道折过去的地方望去,那儿生长着一层又一层的树木,把更远一点的地方遮得严严实实,从而看不到一点前途。 </p>
白星鹏见她的脸色不大好,以为她内伤未愈身体虚弱所致,又恐她受不住水边的凉风,便脱下自己的外衣为她披上道:“回去吧,洛霞他们都没有坏心,等日子再长一点,你们就可以很好地相处了。” </p>
钟敏的心紧缩了一下,转脸看见一块黑色的东西在眼下一晃。开始,她并没往心里去,可是,当她再凝神看时,突然之间,钟敏发现,她竟然可以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跳的声音。 </p>
那只是一块长命锁之类的牌子。只是,别人家的长命锁一般用金子或者是银子打造,穷人家也有用铜的。可白星鹏这一块,通体黑漆漆,并且发出黑玉一样的奇光异彩。形状是长方的,周边雕刻着动物图腾,细辩似乎是龙,再看又好象是虎。中心簇出浑圆的一块空白,拥护着一个“玄”字篆文。 </p>
钟敏呆了半晌,不由自主地从白星鹏怀中跌出两步,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然后才自语出声道:“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 </p>
白星鹏受她惊讶的感染,也惊讶地道:“你看到什么了?”他也低下头看挂在自己胸前的黑牌子,结果没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钟敏勉强压下心里的激动,整了整混乱的情绪道:“我不跟你说,因为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她不顾白星鹏不自觉皱起来的眉头,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把记忆中凡在江湖上树立过名声的姓白的人稍微回顾了一遍,最后道:“星鹏,你爹除了叫‘白先生’,他还有正式的名字吗?” </p>
“当然有。”白星鹏勉强让自己不在意心中浅薄的不快,老实地回答道:“我爹从不跟外人说,就是我,也只是从他的书房里看来。我爹名讳一个‘风’字,自号‘乐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