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这样子,他觉得今早分了户是对的选
择。
从小在泥泞里扑腾,陆志尧比别人要早熟些,也知道一山不能藏二虎的浅易道理。而且自分家之后,他觉着家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孩子多了笑声,女人温柔如水,虽说分家在旁人眼里不孝,但他觉着换来现在的生活值得了。
他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该养老也会养老。
陆志林念叨着:“老三,你说吧,这样借住别人的房子也不是办法,你现在就跟二哥回去,跟娘认个错,那会儿说分家的气话便一笔勾销罢了。”
陆志尧皱眉:“二哥,我没有错。”
“对对对,你没有错。来来,二哥替你收拾一下,咱们现在就回家去。”说着,便拉着陆志尧往茅草屋走了去,开始各种挑剔:“老三你瞧瞧这茅草房,阴暗潮湿,说不定哪天下雨,你们就得水淹家了。赶紧跟我回家去吧。”
可刚刚走进了屋里,陆志林看到的景象却跟他说的完全相反。
茅草屋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因为没怎么被烟熏过,土黄的泥墙依然保持着原本的颜色,整个房子显得更加敞亮。
而且,他居然没看到半点儿的蜘蛛网,也没有多余的杂物,每个角落看起来都干净有致。
陆志林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才是人住的地方
恰好是这会儿,在屋里头的陆家宝拿着筷子往木桌上那盘子里夹了块猪心肉,放进了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
陆志林一看那盘水碌菜里那显眼的肉片儿和猪肠粉,顿时眼睛都直了。
那肉片儿比他过年那会吃的猪肉还要大块
还有,这盘菜到底放了多少油那淡黄的水碌菜上面好像还晃着油光,都能照镜子了
现在仔细一闻,原来刚才在地堂上他闻到的肉香味,好像就是这个味儿。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肚子当即不合作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丝毫不给面子。
陆志尧没想到陆志林会直接拉着他回屋里,便皱起了眉头,直截了当道:“二哥,我说了分家就是分家,便不会再回去了。”
“还有,你回去告诉娘,今儿早我已经去老支书那分了户。”
以前忙,长期在外上
工,顾不到家里,现在他回来了,就不能让自己的婆娘和孩子受委屈了。
以后这个家便是由他的女人当家做主。
陆志林呆愣在原地,眼睛睁得直直的。
什、什么分了户那岂不是以后都不能一起算工分,一起算粮食了
那他们老陆家以后可要怎么办啊
陆老太在自家堂屋还端着架子,坐在那主位上等着陆志尧回家来给她认错。
她就不信了,老三知晓她还敲了鸡春儿蛋羹等他回家,还敢端着。
只要他肯低头认个错,以前那什么事也就算了。
当然,就算陆志尧要把苏玉兰那个婆娘也带回家,她也认了,反正只要老三回这个家,她都不计较这些事儿。
只要这个家还是她当家做主,以后也有的是机会治她。
可是等了好一会,她等来的不是陆志尧,而是形只影单的陆志林。
还有便是陆老三今儿个一早已经去老支书那把户口和粮油本都分了的消息。
陆老太听着陆志林转述的话,差点没晕过去
她想过无数种老三回来的可能,就是没想过老三居然分户去了。
分户他奶的居然敢瞒着她找老支书分户
那以后岂不是不能一起算工分,粮食也不能分给她了
以后的日子可要咋活哟
偏偏这个节点儿陆二嫂还不识相,端着鸡蛋羹走进堂屋放下后,便笑问:“陆志林,老三呢鸡蛋羹做好了,他们是不是回来了”
陆老太听到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一个熊掌拍在了桌子上,“吃吃吃,老三吃粪去吧他,哎哟喂,可要气死俺罗,老三这逆子,俺咋那么命苦生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玩意儿,要死罗要死罗,俺不要活了。”
陆老太拍完那桌子,又死命往上面锤了几下,原本老旧的桌子突然不堪一击,哐啷一声直接掉了一根腿儿,那上面的鸡蛋羹好像跳舞似的,飞溅了一地。
“哎哟,我的鸡蛋羹啊。”
“诶嘛,要命罗要命罗”
看着那毫不容易才从陆老太那瓷缸里拿出鸡春儿蒸一顿的鸡蛋羹,此刻整个盘子却倒盖在堂屋的地上,已经
没有了鸡蛋羹的样貌,一屋子人心痛又愤怒。
陆二嫂连忙蹲在了地上,用手扒着那稀烂的蛋花儿回盘子里,可一用手扒鸡蛋便烂得更厉害。
瞬间满手只剩下那粘稠的蛋花。
没了好不容易才能吃一顿的鸡蛋羹没了
陆志林也心痛地看着那鸡蛋羹,瞬间想起了老三家的那肉片儿炒水碌菜。
造孽哟
鸡蛋是陆老太打翻的,谁也不敢出声骂她,都在心里头惋惜和咒骂。
而陆老太自己也激动得不行,看着满地的鸡蛋花,气得脑袋都要冒出烟来。
“是她,一定是她,都怪苏玉兰那个丧门星,老三以前可不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现在连爹娘都不养罗,要死了要死了。要不是苏玉兰,哪能会发生这样子的事,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陆老太觉得这次是真不能活了,直接就冲出了门,往陆志尧的茅草房冲去。
这会儿正是饭点,各家各户都有人捧着个碗坐在门槛上吃着糙米饭,这会儿看到陆老太一阵风的往村尾跑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当即饭也顾不上吃,跟着看热闹去了。
苏玉兰一家子在茅草房吃着饭,就听见陆老太那骂街的声音。
没一会,他们的厨房那头又响起了砸东西的响声。
两人饭都顾不上吃了,连忙跑去了厨房,就看到了陆老太拿着一个锄头,发疯般地把灶膛上的那个锅砸了个稀巴烂。
“娘”陆志尧大声喝住了陆老太那疯了般的行为,然后冲上去一把夺过了陆老太手上的锄头:“住手”
陆志尧的手劲儿大,陆老太被抢了锄头,便一个趔趄,直接倒在了地上,但嘴里依然骂咧着:“俺让你分家,让你分家锅给你砸烂,俺看你以后煮啥吃”
陆老头跟在后头都来不及阻止,陆老太便把人家的锅砸了,现在看到一地的狼藉,顿时也没了气儿般:“老婆子哟,这是干啥子呢出气也不能砸锅啊。”
陆老头子深吸口烟:“分就分了,你气个什么劲儿俺们以前不也是早早分家,咋滴儿子现在分家你便调转不过来哩哎哟喂
,糟蹋了糟蹋了。”看着那口锅,即便不是自己的,也是心疼得不行。
陆老太怒喝:“老头子你闭嘴有你什么事俺说不能分就不能分,他是我儿,不听我的听谁的”
苏玉兰看着灶膛那烂得细碎的锅,顿时也火冒起了三丈,“他听我的。分就得分今儿个就正儿八经地分。”
苏玉兰瞪着地上撒泼的陆老太,继续道:“我告诉你我不仅要分家,我还要跟你分家什儿,分粮食,分钱”
原本她也嫌分家这事儿烦躁,安静分了户,以后好好过过自己的日子便算了。
偏偏这个老太婆非要给她添堵,一来就要把她的锅给砸烂了
好哇,不想分是吧
那她就什么都要分分得一干二净的
这下,陆老太也忍不住了,“看吧老三,你看还说不是她造的孽,就是她怂恿你分的家是不是”
陆志尧无视陆老太的指责,站在了苏玉兰身旁,握住了她颤抖的手,说:“娘,这个家,现在是她做主,她说分便分,我没有意见。”
接着,陆志尧跟身后的孩子说:“大宝,你去找老支书过来,今儿个趁着人都在,给我们公证一下。”
陆家宝一听,立马就窜出了厨房,朝着老支书家里跑去。
陆老太一听,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志尧,这是她儿该说的话
“反了反了,老三你有了媳妇便忘了娘,你被下蛊了俺要打醒你打醒你这个被狐狸精魅惑的不孝子”
陆老太动作迅速,拿起了灶膛前的一把柴禾,便往陆志尧身上打去。
那柴禾落在陆志尧身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听着就让人心疼,可男人还是在柴禾落下来的前一刻,把苏玉兰护在了身后,免得让她跟着遭殃。
陆老太因为常年耕作,动作非常迅速猛烈,那柴禾一下下落在陆志尧身上,简直就像是酷刑
看着男人因为强忍而挺得笔直的腰杆,苏玉兰感到心疼极了,挣脱开男人箍着的手腕,冲到前面去,一把抓住了陆老太手上那根柴木,“够了老虔婆你打够了没我告诉你,再碰我男人一根头发,我就要你好看”
苏玉兰一把扔掉了那柴木,阴冷地晲着她:“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分家我家男人为老陆家付出得已经够多了,钱是他赚的,票子也是他挣的,就连你家的鸡也是他出钱买的当年爹生病做手术了,欠了几百块也是我男人一个人还的还有去年选壮劳力去和田修水库,大哥装病不想去,二哥说身体虚弱去不肯去,独独推了我家男人过去,一去就是一年多,家都不着一天,你们一家子做过了什么你们就只会抢他的工资你们还想扒着他吸多久的血我告诉你,今儿个你不想分也得分”
陆老头子听到苏玉兰这么一说,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愧疚,便说了句:“老三他媳妇没说错,俺这个当爹的,愧疚啊”
他抿了抿唇:“老三,分吧,爹同意分,让老支书给咱们公证一下,该分啥就分啥。”
陆老太一听,当场就要晕过去,一咕噜躺在地上淘淘大哭了起来,嘴里嚷嚷着一通“没天理”“不要活”的哀嚎。
围观的人群,终于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哎哟妈,陆老太这哪像是分家,明明就像是掉了钱和票子般的哟。”
“陆老三咋滴那么倒霉哟,家里几兄弟姐妹的,咋要他一个人还几百块换了是我,都得跳河去了。”
“没听到吗连鸡都是人陆老三买的,要是家里边啥事都要俺男人出钱,俺可得把屋顶都给掀了”
“偏心,太偏心了就该分家,再不分家,不得养他们一辈子”
陆老太听着旁人的闲话,脑子热烘烘的,腮帮子气得鼓鼓的,有你们啥事了
在闲话间,陆家宝已经带着老支书过来了,老支书身后还跟着个记账的社员。
陆志尧见到老支书来了,便率先说了话:“老支书,让你看笑话了,麻烦你给咱算算该咋分便咋分。”
陆老太还想嗷嗷,被陆老头子一眼看过去,便闭了嘴。
陆老头子点头:“老支书劳你清点了。俺家里剩了三十三斤番薯,十七斤土豆”他昨晚便数过了家里的粮食,当时是心里头愧疚,既然分家也不能让老三空着手分出去。
想不到今儿个便用上了。
一口气,陆老头子便报了几样粮食的斤数,他每说一样,陆老太的心里头便流一滴血。
那可是她的粮食啊她好不容易才攒着的粮食啊
村里头也不是没人分过家,有了陆老头的帐,老支书和记账员很快便理了个清楚。
陆老太见已经不可挽回了,眼下能保住一样便是一样,急匆匆地吼道:“行,分就分粮食都给你们分了,老三你差不多就得了甭想着还挖家里的墙头了”
苏玉兰看着她冷哼一声:“还有那三只鸡,我要拿回来。”
既然要分,就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拿回来,不能再给老太婆半点好处
一听那三只鸡,陆老太真要气疯了
“不能分鸡是老陆家的,在老陆家养了一年了,你凭什么要分”
哪能把鸡也分走了这不是要断她的路子吗以后连鸡蛋都莫得了,还怎么过日子啊
陆志尧护着女人,说:“老支书,那鸡是我花钱买的,每日里也是我家婆娘喂食,现在不是要分,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苏玉兰听着男人的话,便跟陆家宝说:“大宝,听到你爹说的没快去把咱们的鸡抓回来。”
“好咧”陆家宝闻言又是一阵风的窜了出去。
陆老太看着小崽子跑也似的,哀嚎一声,坐到了地上哭了起来,“俺的鸡哟”
老支书也没有理会陆老太的撒泼,继续跟陆老头和陆志尧商量着家什儿的分配。
因为家里的碗碟之前被苏玉兰砸了个遍,也没什么可分的了,最后给苏玉兰他们分了一个桶一个盆一张以前盖的被子。
老支书清点了一下,说:“好了,家什儿和粮食都分好了,最后就是钱和票子了。”
一听钱和票子,陆老太当即抹掉了那不存在的泪花儿,气冲冲站到了老支书面前:“莫得了什么钱和票子都莫得家里穷得饭都吃不上了,每日里就吃番薯叶和窝窝头,什么钱票子做什么梦找阎罗王要去吧”
陆老头子见自己婆娘那样子,心里边觉着有点厌烦,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布
袋,不紧不慢地打开了来,里面是一张张的钱和票子。
陆老太见到那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布袋,当即疯了似的一把抢了过去:“老头子你疯了吗你上哪弄来的你凭什么弄我的钱”
老支书一看,便皱起了眉头:“陆大娘,这不是有钱吗既然要分家,便分个明白,别藏着掖着的,不然以后还得闹,我可不给你做主了。”
看着老支书和陆志尧他们一张张地数着钱,陆老太又是一阵疯了般要上前去抢,可被围观的群众给扒住了:“陆大娘啊,可别让你儿寒了心,虽然是分家,但是你家老三刚才在老支书面前也说了,以后该养老还是会养老的。”
“可不是,陆大娘你可不能这么个偏心,老三这茅草房还是借住的,以后日子难着哟,你这当娘的,也不心疼心疼。”
陆老太彻底萎了,两眼一抹,没眼看了
直到把东西分完,陆老太依然一副面如死灰地坐在了地上,完了,都完了
苏玉兰接过了支书清点过后的钱和票子,当即松了一口气,看着陆老太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心里头偷着乐。
终于是分了个彻底的。
老支书临走时,看了眼那凌乱的灶台,一眼便看到了原本架在灶膛上的锅被砸了个稀巴烂,当即便吼了一声:“乖乖哟,这锅是咋回事呢”
苏玉兰暗地里幸灾乐祸一笑,“是孩子他阿嫲砸的,用锄头砸。”
老支书“哎哟”一声,怒吼道:“陆大娘啊你砸的可是公社的锅啊,得赔钱哟。”
陆老太闻言,这回终于彻底崩溃了,嚎啕大哭道:“他娘的乖乖哟,俺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一地鸡毛终于理好了,茅草屋终于又恢复了清静。
苏玉兰冲过澡出来,便看到男人坐在油灯前清点那些钱和票子。
苏玉兰走了过去,“先去洗澡吧,明天再点也不迟。”闹了一晚上,也是挺累的。
女人靠得很近,陆志尧嗅到了她身上的皂角香,有片刻的失神。
陆志尧心下一动,把老支书交给他户口本和粮油本,还有分得的钱和票子都递给了苏玉兰
,一字一句道:“以后家里的大小事情,便由你做主。”
无论女人怎么做,他都没有意见的,包括今天早上起家美的名字。
现在分了户,女人可以做她想做的事,而他则负责赚钱就好。
苏玉兰看着那本子,激动地接了过来,仿佛那本子千斤重似的,拿得沉重又谨慎。
这回是真的要自己当家做主了。
苏玉兰看了看粮油本,又抬眼看了看男人,那双水汪汪的黑眸中,秋波辗转。陆志尧被看得心神恍惚,禁不住心跳快速了几下。
下一秒,女人攀着他的手臂,那姣好白皙的脸孔突然越凑越近,在陆志尧屏住了呼吸的瞬间,女人温软湿润的粉唇便触不及防印在了他的唇上,那沉沉的脑袋顿时炸了开来。
好像放烟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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