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津塬被拽着一起来看演出,他对半裸的浓妆舞-女和眼花缭乱的艳舞没有多大兴趣,半途就离场,在外面等她。赵想容在雅座里扫兴地要了瓶香槟,自己全喝了。</p>
急诊医生态度很轻松,做完基础检查后,建议他们联系专门的妇产科医生。又提醒孕妇的年纪略大,有自然流产的可能。</p>
赵想容听后迅速止住哭声。</p>
她不假思索地接口,不保胎。反正月份小,自然流产就流了吧。</p>
等医生离开后,只剩下两人。</p>
周津塬低下头看她。她穿着衬衣的领口敞开到第三个扣,皮肤有种光泽。赵想容在巴黎花了一点功夫练舞,肩颈和手臂都卓有成效。而在她的手腕处,有一道新鲜的细小血痕。</p>
“这里又是怎么了?”他指着她的手,轻轻地在旁边蹭了一下,发现那并不是血。</p>
“口红蹭上去。”赵想容随口说,她抬起脸,但脸上根本没变化,只有眼窝湿湿的发红。</p>
他把口袋里的纸巾递过去。</p>
赵想容眯起眼睛。她这才想起来,刚才说流产这些话的时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p>
身为医生,周津塬不否认这是一个正确且理性的选择,并没有生气。</p>
他只是问了句:“容容,你是不打算要孩子,还是这两年不打算要孩子,或者是,不想生我的孩子?”</p>
最后一句本是裹着玩笑意义说的,但赵想容的那双眸子忽明忽暗地闪烁一下。</p>
她的手很凉,还拽着他指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谁在发抖。</p>
周津塬不禁用手按住她肩膀。</p>
瞬间里,他的眼中浮起一股嘲讽、失望和浓重的阴霾:“我以为,你已经对我不生气了,容容,是你主动让我做疏通手术。”</p>
赵想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p>
她也懒得回答,索性慢慢地倚在他怀里,继续淌眼泪,哭一会扬起头,眯眼打量会他的脸色,再继续抽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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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哭了半分钟,周津塬只面无表情地注视她,但他的胸膛明显起伏了好几下。</p>
他淡淡地开口:“怎么,我现在连问都不能问了吗?”</p>
赵想容等的就是这句,点点头。</p>
她才刚确定自己怀孕,根本没心情接受孩子父亲的严酷盘问。</p>
周津塬盯着她,眼睛和表情沉静得看不出一点情绪。沉默了会,他突然转了话题:“现在身体有什么感觉,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到底暂时算是先不提此事。</p>
晚上回家,赵想容洗完澡,盘腿坐在床上梳她的发尾。</p>
周津塬给她端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随后默然躺在她旁边,除了鞋什么也没脱,也不知道想什么。</p>
赵想容叫了他一声,也没回应。</p>
两人从医院走出来后,他就没主动说一句话。</p>
她耸耸肩,丢下梳子,蹦到角落里用电子秤量了下今晚的体重。再一回头,周津塬无声地从床上坐起,一直盯着她瞧,神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点冷漠,也有点令人讨厌。</p>
赵想容硬把他推倒在床,随后一个旋身,跨坐在他的胸腹间。</p>
周津塬始料未及,迎面对着她怔住。</p>
赵想容双臂撑在他肩膀,她坐稳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做男人真爽,让你拆了线,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怀孕了。”</p>
周津塬半点跟她玩闹的心思也没有,反应过来,眉头微微皱起来,揽住她的腰。</p>
赵想容吊着他脖子,但男人很快就被占了上风。她推了他胸膛一把,在周津塬的闷哼声中,依旧被他横抱下来,轻轻地放在床上。</p>
赵想容取笑他:“那天晚上,你要是也这么坚决推开我,咱俩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p>
周津塬一言不发,继续用被子裹住她。</p>
赵想容却钻出来,抓起枕头旁边的手机,想先玩一局游戏。</p>
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冰冷如刃,劈手抢夺过来。赵想容以为这人要砸,沉下脸,扑过去就要护着,哪知他一个反手,精准丟到床头柜的装饰银盘里。</p>
“哐”的一声,盘子承载着手机,颤了颤,差点没滑到柜子边缘掉下来。</p>
周津塬随后身子略微靠在床头,瞥了她一眼。</p>
赵想容松口气,嫣然说:“爱你。”</p>
这是两人复合后,她首次张嘴说“爱你”,平常怎么哄都死活说不出口。周津塬不得不偏转头,压住胸膛内升起的气。</p>
他终于说:“你手机快没电了,你早点休息。”</p>
赵想容从来都没听过他指挥:“我不想睡的时候就不睡。”</p>
周津塬神色轻微地在分毫间一变。</p>
这半年,也许因为在国外生活,两人关系开始走向真正的亲密。即使周津塬,都鲜少挑出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但有时候,他却会想到在国内工作遇到的场景:一名病人被迫逗留在急诊,每分每秒焦虑地等候着医院通知,何时腾出空床,好能收入治疗。</p>
医院的床位永远都不够。他们相处的程度,他想要她重新敞开心扉的程度,也永远不够,永远不够。</p>
赵想容却也知道这男人有点伤心。</p>
她拉起他的手,挪到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腰间依旧挂着腰链,细细晃晃的紧贴着曲线,迷人金色一闪而过。</p>
周津塬记得,今天早晨才用手揪紧这根金色腰链,用力压上去。而此刻,他的掌心轻轻覆在她肚皮,心绪更乱,他问:“知不知道自己怀孕了?”</p>
声音温柔,但语气里自带了七八分的寒气。</p>
赵想容确实不知道。</p>
不过,她内心隐约是有一点预感。平时买咖啡是小助理孝敬自己的活,今天亲自出来,打算绕到药店里买两根验孕棒。</p>
赵想容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些。</p>
她若无其事地说:“你现在是我手机里的第一紧急联系人。所以,当我晕倒,他们第一个给你打电话。”</p>
“很好。”周津塬冷笑,“完全够培养我的短跑速度。”</p>
赵想容咯咯地笑起来。“跑什么?我以前也晕倒过,现在,还不是好好地活着。”</p>
周津塬抚摸了一下她的脊背,用两根指头仔细地摸了一下她的脖子:“为什么突然晕倒。磕到头了?他们原本是开了ct,改成hcg……”</p>
她略微烦躁地打断他:“听不懂那些词,只知道他们告诉我怀孕了。”说完后顿住,勾起唇角,换了几种语气重复,“你怀孕了,你怀孕了。津塬,你再用医生的专业口吻跟我说一遍:你怀孕了。我现在听法语,就像做梦,只有中文才有真实感。”</p>
周津塬用目光在她脸上扫了几圈,好像要剖开她脑子,看看里面是否有淤血。</p>
“视力有没有出现问题?上次为什么原因晕倒,为什么不说?有多疼?”</p>
连续问了几个问题,这时候,周津塬将她怀孕抛到脑后。他开始左右找寻自己的手机,把她脑部ct拍给国内同事再看看。</p>
赵想容却不让他动:“国内现在才几点,哪种奇葩医生24小时在线?”</p>
周津塬被她说得恼怒,赵想容耸了耸肩,对他嫣然一笑。她笑的时候格外美丽。</p>
他到底无法抗拒她的魅力:“你怀孕了,即使我们决定不要……”停了片刻,平静地说,“这两天多静养,别做激烈活动。有任何不舒服都告诉我,什么事情和什么人,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p>
“人家精力充沛嘛。”赵想容平躺在旁边的枕头上,她撑着手肘看他,继续跟他东拉西扯,“咱们哪天早起,一起去跑步吧?或者,你陪我去跳舞?我还从来都没有和你一起健过身呢。”</p>
周津塬挑眉:“或者,你晚上少玩一局游戏,我们可以到塞纳河旁边走一走。”</p>
她略一思考,撑着身体坐起来:“没问题。那我明天晚上就少玩一局游戏,陪你散步。”</p>
“你说话一动嘴就来。”他嘴上和内心都不怎么相信,却忍不住拉过她肩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p>
很香。很香。周津塬鼻腔里充盈着赵想容皮肤的味道。</p>
随后,他的鼻梁从她的锁骨,脖颈,脸周,下巴,一寸一寸地移到她嘴唇上方。赵想容趁乱揉了揉他的黑发,周津塬把嘴唇微微松开一点,两人彼此注视着,随后,他换了个角度又吻上去,除了她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p>
突然间旁边传来“啷”的一声。</p>
周津塬松开压在她后脑勺处的手,闻声看去,险险欲坠的银盘和手机掉落在地面。</p>
幸好地面铺着地毯。</p>
周津塬倾身捡起手机,想了想,又转身还给她。两人目光重新对视,他闭了闭眼,突然说:“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赵想容。”</p>
赵想容怔了下,最近已经很少看到周津塬用这种表情说话。</p>
“我会支持你做一切事情,我做错了什么也会对你道歉。”他稍微放松语气,顿了一下说,“你怀孕,我很高兴。”</p>
赵想容望着他噗嗤一笑。</p>
“其实,我也高兴自己怀孕。我想要一个咱俩的孩子,但是,当知道自己真的怀孕那一瞬间,我也确实觉得晴天霹雳,感觉永远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不瞒你说,我现在心情真的很烦,很矛盾,很想和你狠狠吵一架。可是,你现在是属于我的。当我想象着自己未来,不管有没有孩子,我希望你在我身边。”</p>
穿白衬衫的男人凝视着她,一言不发。</p>
“走一步看一步吧。”赵想容重新依靠在高枕上,随手拿起旁边的马克杯。周津塬给她的水里泡着青柠檬,苦而清爽,她用吸管挑出来,含在嘴里:“你又要觉得,我脑子有病了对吗?”</p>
周津塬在这一刻,只希望,赵想容病得能和自己一样重——想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有病吗?他要开口,嗓子发重,除了叫出她的名字,说不出什么。</p>
赵想容也眯起眼睛:“你眼圈是不是红了?”拿起自己手机,“给你录个小视频,发到朋友圈里。”</p>
“精神病被定论为多基因疾病。而多基因疾病通常属于常见病。”漫长的沉默后,周津塬看着镜头,“医生通常会对常见病的病人说,除非你有更想做的事情,否则多休息,留在爱你的人身边。”他微微变脸,伸手捂住镜头,“别拍了,你不怕我真把你手机丢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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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桩意外,赵想容坚持待在巴黎。</p>
周津塬也同意赵想容的想法。没了,就自然没了。何况,她整天嘴巴跟沾蜜似得,说什么来日方长,以后再怀孕。他便也随她。</p>
除了象征性地吃叶酸,赵想容该做什么继续,甚至更努力地跳舞。作到第三天,果然出了点血。</p>
周津塬一宿没睡。</p>
但小崽子不知道继承父母哪一方冷酷的灵魂,五毒俱全的情况下,硬是惊险地挺到15周。</p>
到了第16周,赵想容的体重一斤没涨,穿得下以前的裙子。她每日必吐,对吃的极其挑剔,但依旧像妖怪似的容光焕发。</p>
周津塬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p>
等无创通过后,这胎算是官方坐稳了。他买来两个打孔文件夹,把她孕期的所有报告分门别类地收集起来。</p>
法国一般都是护士和助产士来做孕检,但会为新手妈妈安排怀孕期间常识课。</p>
赵想容只去了第一堂课。</p>
她一旦发现这种课根本不点名,转身就走。后来这段时间,不是去咖啡馆就是去做指甲做头发,或者去旁边的bon marche周边乱逛,最即兴的一次,她和朋友搭伙去看f1,住了三天的酒店。</p>
数次之后,她藏在冰箱里的购物小票被周津塬捡起来。</p>
赵想容被逼着补完翘掉的课,每次参加课程回来,都得复述一遍今天学了什么新的知识。不仅如此,还需要接受他的抽问,简直像参加考试。</p>
到了25周,赵想容能看出显怀。她的身型就像在街道偷了一个吉娃娃,只增了8斤,还包括着水肿。</p>
崽子个头虽小,求生欲简直爆棚。赵想容平常稍微驼背,一丁点挤到尊贵无上胎儿的生长空间,立刻遭到暴风骤雨般地踢打。</p>
无数次的深夜,她厌烦侧卧,无意识地想躺平。但没过几秒,肚子里的崽就玩命般地踹醒她,提示保持孕妇左卧的正确睡姿。</p>
她此生都没被这么军事化地严厉管教过。现在,在工作室和家里,都只能站着看电脑,脾气越发焦躁:“这是教导主任跑我这里下凡的?”</p>
周津塬走过来。</p>
他扶着她坐下,若有所思地问:“你以前的教导主任是男是女?”迎接着她的怒目而视,微笑说,“有几句话,想跟你聊聊。”</p>
赵想容心里咯噔一下。</p>
“聊……什么?”她提起唇,微微一笑,目光却开始闪躲,“难道,我怀的双胞胎?别告诉我怀了双胞胎,千万别告诉我怀的是双胞胎!”</p>
周津塬沉默了片刻。</p>
“你这肚子,应该不像双胎。别担心,只是跟你说说顺产的问题。”</p>
“我懒得听那么多血的事情。”赵想容抱住他的脖子,不管不顾地强吻他。</p>
周津塬只来得及摁住她的手,两人唇齿一交接,就离开。他警告她:“别玩火,行不行?”</p>
赵想容半跪抱住他的腰身,端详他微微绷紧的脸色,柔声说:“你怕什么。”</p>
孕期的行房依旧要严格地戴着安全套,在孕妇抵抗力下降时,避免体液交换增加感染风险。赵想容最初觉得孩子留不住,总把周津塬往床上拉,但现在,赵想容是哪一天偷懒,不想做什么孕妇瑜伽,就又开始扑他。</p>
今天中午,周津塬匆匆从医院回来看了她,两人亲热了一次。</p>
周津塬稍微没克制住,赵想容被撞到头。倒是不疼,但她骤然弓起腰,缠紧他的手腕,他也吃不消。随后喘息,静止,匆匆结束。到明天看妇产医生前,周津塬决意不碰她。</p>
赵想容跟他闹了会,周津塬索性抱起她,绕着房间,缓慢地走了两圈,却也始终攥着她的手。她看怎么招惹都不行,扫兴地打了个哈欠。</p>
“……放我下来。”</p>
周津塬让她在沙发上坐好,没走几步,又回头再望了她一眼,微愠说:“赵想容!”</p>
赵想容双脚分开,轻轻松松下腰,用双手去接触地面,挺着肚子做了瑜伽动作的下犬式。</p>
幸而第二天产检,医生检查说孕妇情况很好。头位,骨盆条件可以顺产。</p>
两人上完无痛生产的课后,周津塬看了好几部极端血腥生产的录像,研究哪种角度拍摄比较好。又从医生的角度,坚持顺产和母乳,说到时候会在旁边录影,亲自剪脐带和给孩子承重。</p>
赵想容无语地在旁边靠着他肩膀玩手机。她的手指纤细,但依旧是空的,什么戒指也没戴。而因为体型,就把之前的腰链拆下来,交叠着戴在手臂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