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忌师兄把飞剑落在那连排高楼外侧的大平台上。修士们乘坐飞剑,倒是比较自由。 倘若是乘骑飞禽灵兽,则要按照指挥,落在被插着旗帜的地方。那些旗帜在空中迎风飘扬,不同的颜色上面绘制了不同的图形,看起来辉煌多彩。 香茅子虽已经不再是那个初入修真界的小菜鸟,可每次看到那些张开翅膀有一丈长的灵禽们,拖着长长尾羽唳叫着落下,她总是会看得目不转睛。 这些灵禽,真的太美了。 黔楼剑郡以高楼入云而闻名。 云楼十二则是它的标志。 方忌师兄带着香茅子就来到了其中最大的穿云楼,在顶楼中堂最好的位置,有一个特别高的门脸,上面用烫金字书写着四个大字——德崇药坊。 这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方忌和香茅子的服饰非常特殊,通身漆黑,襟绣银剑。他们两个一走进德崇药坊,就有个面相和善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 “两位执事,远道而来,江某真是不胜感激啊。”此人正是德崇药坊的大掌柜江耕田。 在外人面前,方忌师兄的冷煞之气,总是免费赠送的。 “职责所在。”方忌师兄冷冷的说了这四个字。 香茅子处处学着她的方师兄,小脸也绷得紧紧的,沉默的站在方忌师兄后面。她这样雌雄未辨的年纪,又换了执事服装,还把头发都拢到脑后扎了根马尾巴,乍一眼看上去,倒像个小修士一样。 德崇药坊乃是黔楼剑郡的一流药铺,此刻里面还有几十个修士在买卖问价。方忌师兄进来的时候,里面还是热闹喧哗的氛围。 不过自打黑衣黑脸的两位执事往大堂中一站之后,药坊大堂的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 大家都不自觉的开始小声,周围的空气都自发转冷了几分。 江掌柜见多识广,知道望舒执事到哪里,都是免费高效的寒冰符。 他满面含笑的对方师兄说,“两位先里面请,您二位路远而先至,不愧是望舒峰的精英。不过那两位当事之人还都未到,不如二位请进内间略坐稍待。” “我们这里虽然比不得四大天峰那么物丰厚饶,可却有几味灵药焙茶,乃是我们家自己研究的方子,外面却是没有的。不值什么钱,大家尝个野味吧。”江掌柜嘴上这么说,脚下不停,就引着方师兄和香茅子走进了一间静室。 这净室布置的极为雅致,头顶刻着隔音除尘的符箓,脚下铺着不知是什么兽皮制成的整块的地毯,踩上去脚下松软,却一点声音没有。 香茅子一进来就判定,这兽皮之下,一定还有聚灵阵。 因为这里的灵气显然比外面还更浓郁了三分,让人入室就身心愉快。 在屋内的角落里,一个三尺高,青玉雕成的云浮峰正袅袅的倒流着沉香,那青玉香炉上面珍禽翱翔,仙人指路,一派的仙家气象。 好奢华啊。香茅子悄悄的观察着。 有伙计送上了三杯灵茶,又悄悄的退下了。 这种静室,大一些的商铺都要设置那么一两个,就是为了一些大生意谈判和交易之用。 不过今天,却被他们用来台断了,真有一种暴殄天物之感。 江掌柜一个人也能自言自语的聊下去,全然不在意这两位执事一句话都不说,他笑眯眯的让着,“你们远道而来,这味桃桡灵茶乃是最宜人解乏的,闻一下,是不是有股清甜的味道。” 香茅子一时间没忍住,就端起来闻闻,果然很清甜。不过她眼角一抬,发现方忌师兄冷冷的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跟一把出鞘的利刃一样。 她立刻放下茶杯,目视前方,双手放在膝上,学着方师兄也不动了。 他们两个摆出这种泥塑的样子,纵然是舌战莲花的江掌柜,也终于是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了。 好在,江掌柜没有为难很久。 门再次被推开,小伙计引着一个鹅黄修士服的修士走了进来,江掌柜终于见到了一个活人,简直是含泪奔了过去迎客,“哎呦,善游兄。多日不见,来来,入座入座。” “最近这几天还好吧?”江掌柜热情的寒暄。 结果这位善游修士眼圈一红,摇摇头,“我师父现在还在闭关,至今未出。这次掌门人瞒天寿典的机缘,怕是,怕是他……” 江掌柜恨不得给自己抽一耳光,自己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这位善游修士就是本次的苦主,舒仪剑坞的一位泰否境筑基真人。 善游修士跟德崇药坊也算是老主顾了,这次为着掌门人寿诞,他师父莨盈真君打算通过炼丹冲击下一境,并去寄海秘境求机缘。 结果却因为这株假灵植,满盘皆熟。不仅丹药失败,而且因为这次的炸炉,连境界都倒退了。 这味灵药却是善游真人亲自为师父采买回去的,并经由了德崇药坊双重保险,还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善游真人觉得自己一定要讨个说法,绝对不能跟这个卖假药之人善罢甘休! 房门再次被小伙计推开,这次他带进来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修,看起来倒是眉目清澈,不似那等奸猾之人。 此人穿着一身白色修士服,有着暗蓝色的花纹,在袍角和衣襟的地方都绣着浅浅的黛色小剑,并不特别显眼,只凸显得这身衣服异常精致好看。 江掌柜见被告也来了,就叮嘱小伙计,“去请桑师也来。” 小伙计应声去了。 善游真人一见这位白衣修士,立刻横眉立目,拍桌大怒,“就是你这个骗子,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后来的这位白衣修士虽然看起来年轻,气势却不输善游真人,“你不与我干休?!我还跟你没完呢。好好的灵药卖给了你,你们自己炼坏了,却来诬告我,这种无耻的事情,我岂能放任你们污蔑糟践?!” 这两人一见面,就怒目相向,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方忌从他们进来,就开始细致的观察和分析着每个细节,但是他一直沉默的坐着,并不多话。 而江掌柜则忙着和稀泥,“都是昆仑子弟,自己人,自己人。慢慢分说,误会总能解释清楚的。” 可现在这种情况,这两个人又怎么能听得进去呢。 香茅子从这位白衣年轻修士一进门,整个就紧绷起来。 她内心简直奔腾着一万只吞吞。 好在她开始的时候学着方师兄的样子,做出黑脸高冷的状态。 现在整个人僵硬紧绷,倒也没显得格外显眼。 后面进来的这个人,她居然认识。 而且不仅仅是认识,这个人,可以说对她有极大的恩惠,甚至改变了香茅子全部的命运。 这位白衣修士,就是当初给香茅子升仙令的那位明鋆仙人。 “有女,香茅子者。三尺九寸高,瘦小枯黑,眉清目朗。以一人之力斩杀噬人鼠一头,血战两头不敌。其志可取。” 当初,就是这样一位仙人,从可怕的噬人鼠嘴下,将她救了出来。 还给了她一枚改变宿命的升仙令。 如果没有明鋆仙人当初给她的那枚升仙令,她到现在恐怕还在黄石镇生活着,也许能做工赚钱,也许被后娘因聘礼随便打发给了什么人。 可以说,没有明鋆真人,就不会有今天的辛夷。 香茅子内心念念不忘,她想找到明鋆仙人,当面跟他说一声谢谢。 可她在云瑶小筑的时候,一直是封闭式的教学,根本没办法去找人。 等来到了剑州,这才发现剑州的昆仑修士,居然有差不都十万之众,山门罗列,剑坞横陈,更是无处下手。 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里碰到了。 香茅子内心坚信,一个连凡人小女孩都会去救助的明鋆真人,绝对不会是骗子。对最普通的小村姑,都能善待,给她机缘的明鋆仙人,又怎么可能用假灵植骗人呢?! 明鋆真人一定是无辜的。 不过香茅子还是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她现在是昆仑望舒峰的见习执事,要以责任为先。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几次,平复着内心的起伏的情绪。 香茅子这边呼吸粗重了几分,到让一旁的方忌师兄摸不到头脑,辛师妹这是为何而激动呢? 房门第三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筑基修士。 一看到这位修士的样子,善游真人和明鋆真人都不再争论了,这也算是对这位年老修士的尊重。 修士们的样貌虽然也多少有些差距,不过向这位修士这样宛如老者的摸样,却是他寿限即将到来的缘故。 感同身受,通常来说,修士们都会对这样的修士格外的礼让三分。 见人到齐了。 江掌柜开始将大家都介绍给两位执事,开启今天正式的议题。 “这位是原告,舒仪剑坞的丹修,善游真人。” “这位是被告,道禹剑坞的剑修,明鋆真人。” “而这位,”江掌柜一指最后进来的苍老修士,“则是我德崇药坊的首席鉴药师,桑平韵,桑老。” “这件灵植真伪的案子,经手人就是他们三个人,请执事台断。”江掌柜拱手说。 其余三人也一起施礼,“请执事台断。” 方忌师兄从纳戒里拿出一枚银色的灵剑,上面写着“望舒”两个上古篆字,而背面则铭刻了一些繁奥的灵纹。 他把令箭一头捏在自己的手里,而另外一端这平放在桌面上方之处,灵气运转,“心之在体,九窍循理。真人之言,不易不颇。望舒银令,台断因循,如有伪辞,神毁其道。” 方忌师兄的表情极为严肃,那银色的令箭也流淌着隐隐的光泽。 善游真人、明鋆真人还有桑老,都各出了一根手指,轻轻搭在了银色令箭的上面,同时沉声誓约,“望舒银令,台断因循。如有伪辞,神毁其道。” 然后,他们各自的注入一股神识进入令箭,令箭的银光忽然大盛,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法则震颤了一下。 这,是心魔誓成之故。 誓约已定,方忌师兄收起了令箭。 心魔誓,是修真者们最为严厉严肃的一种誓词,因为它会牵动气机,在将来破关晋级的时候,化作对自己心境的考验。 但是心魔誓顶多也就是考验而已,也有的人内心坚持认为自己杀人是为了正义,或者心智强大到不怕心魔考验。 那么这个新模式对他来说,丝毫没有任何用处的。 所以心魔誓是自己给自己的枷锁,并不能完全凭借它来判定真伪。 越是低阶的修士,对心魔誓的依赖和反噬越是严重,到了金丹之后,心魔誓的影响就微乎其微了。 到了元婴圣君那个级别,心魔誓就跟吃瓜子一样,可以随口说几百个,也毫无影响的。 见大家都发了心魔誓,方忌师兄让他们开始陈述事情的过程,并手中捏住一枚玉玦,开始记录。 明鋆真人最先开始诉说,“今年年初,我已炼气大圆满,且境界稳固。于是禀明师父,出去任务历练寻找机缘。当时接了在覃州诛杀了三个月的异化凶兽的扑杀任务。” “开始我们还只是随机进行绞杀,可后来异化凶兽出现的地方越来越多,一起做任务的诸位师兄弟们都散开了,我追随着一个特别凶残,已经猎杀了几个村落了黄昭甲兽,要把它拿下。” “这个甲兽的行迹一直隐藏的非常好,它很有耐心,每次屠村之后,立刻隐藏行迹,并潜伏多日,才会开启下一次的杀戮。我用了隐形术和追踪术,跟了它很久。结果无意中跟随着这个黄昭甲兽深入了十万崇山的西边界外围。在哪里发现了一处蕴灵谷地。而在脉心山崖内的位置,长了三株并不认识的灵植,当时它们正在花苞期,灵气萦绕,有荧光日夜闪烁,一看就绝非凡品。” “那黄昭甲兽不知道怎么寻到了这三株黄阶灵植,却是在等待着它们花开的最佳状态。我出手欲夺下这份机缘,却不想黄昭甲兽异常难缠,我跟它斗了三天三夜,血战到最后,才终于守住了这三株灵植。当时我斗得太狠,属于惨胜,体内的经络都濒临迸裂的状态。” “我便没有犹豫,摘下这三株灵植放入玉匣。布下简单的小遮天阵,立刻尝试筑基。因为当时的状况实在是太危急了,如果不尝试筑基,等到灵气维系不住破裂的经脉,我可能就会变成废人或道消。” “不过庆幸的是,我因为大圆满境界已久,也筹得了一枚筑基丹,并随身携带在了身上。因此,虽然冲击的环境不甚理想,却也勉强支持。” “可当时我的经脉情况太过恶劣,哪怕已经服用了筑基丹,在灵台转化金液的时候,竟然维系不住了。在这样危机的情况下,我只能貌死尝试服用了一株灵植。这灵植入口即化,在灵脉中四处游走,却能拉出一层银色的丝网,从而稳固了我几乎破裂的经脉,终于灵台化液,筑基大成。” “我这也算因祸得福,不仅没有死在野外荒谷,还侥幸筑基成功。我知道这灵植绝非凡品,就特意拿回来出售。可问了几家店铺,不曾想居然没有人能认出它们的品类名字。” “后来我拿到了德崇药坊,有这位桑老进行鉴定,判定它为黄阶上古灵药,婴碧柳桃。” 说到这里,明鋆真人的自述也就结束了。 接着说的是桑平韵,“我自小就喜欢钻研古籍,又爱炼药,后来干脆就走了丹道,成为一名丹修。虽然修为平平,所幸专精一门,在辨药上倒有几分专长,蒙东家不弃,给了我一个辨药师的衔头。” “这位明道友拿来的灵植,是我在上古灵植辨析中曾经看过的,绿色花苞,宛若母胎,花开结婴,借天地气。老实说,这种灵植乃是给金丹冲击元婴之人体悟假婴境界准备的。” “开始我也没认出来,听了明道友讲述荒谷口服,竟然连濒临破碎的经络都能拢住,并宜居筑基成功了。我这才怀疑它会不会就是婴碧柳桃,当时也翻出了玉玦,详细对照,所有特点细节,都能一一对应。而且剩下这两株的灵植,灵气极为充沛完整,我这才确认它们就是传说中的婴碧柳桃。” “当初,我们德崇药坊提出要收购这两株灵植,可明师兄觉得不划算,要选择寄卖分成的方式。我们自然尊重他的意见,也同意了。于是验证好了,封在玉匣中,准备月末在坊市中进行拍卖。” “结果不到两天,善游道友就来药坊中寻找,我们是药坊,他们是丹修,各种关系却比明道友这边密切。故而掌柜的狠狠心,把其中的一枚,匀给了善游道友。” 这下子连香茅子都听明白了。 因为明鋆真人采取分成的方式,你们关系好,就便宜的处理给了自己相熟的老主顾。 虽然分成的钱少赚了不少,但最大头的损失,还是在明鋆真人身上咧。 啧啧啧,真是奸诈啊。香茅子默默的想。 “虽然关系好,也只是免去了拍卖中的溢价,具体出售的价格,我们依然是按照黄阶灵药去定价,也不算违背行业规矩。”桑老慢悠悠的解释。 “这两个价格,在交易之前,我分别跟买卖双方发了通闻灵鹤确认过的,大家都没有争议。于是拿出了一株,当着善游道友的面,请他验货。” “而当时,善游道友也是查探过的,并没有任何的疑问。对不对?”桑老说。 善游真人点点头,承认桑老所说。 “后来,善游道友就拿了玉匣回去了,等到七天之后,他却跑过来,声称自己买到了伪灵药,要我们包赔所有损失。”桑老继续说,“对于这点,我们药坊不能接受,而明道友也不接受。” 现在听起来,完全是善游真人没有道理。 这在凡间,倒是有个词,叫做碰瓷。 难道,修真界,也有这样的事儿? 香茅子偷眼瞅着方忌师兄,发现从头到尾,方师兄都在用玉玦默默的记录着什么,脸色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见桑老说完,方忌师兄才说,“你既然说自己买到了假灵植,总要有个依据,你的依据是什么?” 善游真人显然有备而来,他大喊一声,“我有!” 说着,手腕一翻,却是从自己的纳戒中,摸出一物丢在了桌子上。 咚! 香茅子一看,却是个巴掌大的金属碎片,里面沾了很多黑色黏糊糊的痕迹。 ——狐狸有话—— 大家端午快乐,今日一更,我回家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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