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山弟子的引领下,方忌和金誉打头,身后还跟着一队黑衣执事,他们抬着一口黑色的棺木走了进来。 到了春熙堂正堂当中。方忌先给万修圣君和鸿涯圣君行礼问安,又向南尊礼问候了一声,最后还微微点头向颜令甄致意。 方忌开门见山的说,“得知今日南山剑坞有宗门之喜,本不该这时来叨扰,奈何公务在身,却是不得不上门做了恶客。还望几位尊长见谅。” 围观的众人都神色各异,均觉得望舒峰今日来着不善。 南尊礼身为南山剑坞的坊主,却不得不开口应对,“既然方统领是公务在身,那我也不好开口讨这个人情。看来这也是望舒峰不得而为之的,否则我相信,你们也不会必然选在今天了。” 他顿了顿又说,“不然以望舒峰素来行事公平,必然不挑在有贵客上门的时候特意来问的。” 南尊礼这话从里到处都是骨头,明里暗里指责方忌他们不近人情,过于苛责。 方忌和金誉仿佛没听出南尊礼这话外之音一般,方忌上前施礼,“感谢南山宗主的体谅,我们这次来,是想就原道灵境乌霜兽一案,面询贵坞弟子南香子几个问题。” 南尊礼的眼神一凝,却还是说,“请问。” 于是方忌就向后又一抱拳,“有请南香姑娘前来面询一二。” 早在方忌进来开口之时,南香子就表情凝重的站在人群之中,此刻方忌直接点名,她不得不应声了。 她笑着跟白家诸位姐妹点了点,这才走到方忌身旁,“南山剑坞南香子,见过望舒峰诸位执事师兄。” 方忌轻轻颔首,“有劳姑娘了。正如我方才所说,职责所在,不得不问。若有唐突,还望南香姑娘海涵。” 南香子露出了小鹿一般怯怯的神情,“倘若能帮到执事师兄一二,也是南香的福气。” 方忌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师妹放心,我相信你定然能够帮上忙的。”然后他对身后的金誉点点头。 金誉错身上前半步,朗声说,“吾乃望舒峰司狱执事队长金誉,奉陵替圣君之令,勘察原道灵境铁鳞蛟伤人一案。今有内情需询问于你,望舒询案:被问者不得伪造,不得撒谎,不得回避,否则与凶手同罪。南香姑娘,你听清楚了吗?” 金誉的话语清楚干脆,内中的意思却不怎么客气。 南香子用力抿了抿嘴唇,飞快的瞥了一眼南尊礼和鸿涯圣君那个方向,眼神飞快,充斥着无助却又坚强的样子。 她点头低声回复,“我听清了。” 金誉见她应了,就开始盘问起来,“南香姑娘,余月前你进入原道灵境,在越溪石滩的峡谷中,是不是跟着家族子弟一起经历了那场铁鳞蛟之灾?” 南香子点点头,轻声说,“是啊,吓死人了。” 金誉又说,“据说你们到达越溪峡谷的时候,并没有铁鳞蛟出现,南香姑娘能不能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南香子楞了一下,她眼神来回飘忽,做出努力回忆的状态,“哎呀,事情过得有点久了,我,我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呀。” 金誉却面无表情的说,“南香姑娘还是好好想想吧,这么大的事情,又岂能是说忘就忘的?倘若别人都记得,只有南香姑娘你忘了,倒是有些奇怪了。” 金誉这话说完,南尊礼的眼神变得狠厉了几分。鸿涯圣君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南香子只能回答,“当初我们大家一起到了越溪石滩峡谷……” 金誉忽然插嘴,“大家是谁,你能不能详细说说?” 南香子就重新回答,“当初大家能有数十人结伴而行。以芊芊姐为首的白家贵宾,还有我们南山剑坞的诸位师兄,另外还有路上偶遇的云泽公子和他的十来个客卿们。大家脾气相投,就结伴而行了。”她顿了顿,发现金誉没有打断她,就继续说,“我们一同到了越溪石滩旁边,安静的等着。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乌霜兽就忽然发了疯,相互撕咬。当初那个司应元公子就召集大家……” 她说到这里忽然发现不对,飞快的晃晃脑袋,解释道,“是我说差了。我们这边刚到石滩峡谷,后面又有司应元公子为首的几个人过来,大家是前后来的。当乌霜兽发狂的时候,还是司公子他们率先下去帮忙抓捕乌霜兽。” 这南香子的描述简直是颠来倒去,让人听起来十分混乱。 金誉反问,“你们在峡谷等着的时候?南香姑娘,你是不是漏了什么?” 南香子一脸无辜而惶恐的表情看着他。 金誉说,“我通过调查取证,别人都说当初在荒谷石滩,是你第一个忽然动手,击杀击伤了数条乌霜兽,这才引得乌霜兽们私下溃逃啊?” 南香子慌乱的摇头,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吧嗒吧嗒的掉落下来,“是的,不过当初我不知道呀。芊芊姐说需要乌霜兽的血配置灵墨,我莽撞出手了。我,我只是太想帮芊芊姐做点什么事了,可人笨反而给大家添了麻烦。”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可却非常坚定,“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我却不后悔。”南香子脸上泪痕都未干,她仰起头,“能帮芊芊姐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绝无悔意。” 白家不少修士闭了闭眼睛,鸿涯圣君表情仿佛被凝住的冰块,一丝纹理都没有。 金誉却非常冷静,“所以最初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误伤乌霜兽而引起的,对么?” 南香子有些结巴起来,“可是,这,我没有啊,我只是不知道而已。后面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啊。” 金誉继续步步紧逼,“真的没有关系吗?听说当初大家救助了几只受伤的乌霜兽后,有位师妹放了白剑示警。然后你们一起在越溪石滩上等待着执事的到来,对不对?” 南香子也知这时少说少错,她轻轻的点头。 金誉又说,“在大家在越溪石滩的时候,南香姑娘你在哪里?” 南香子脸色专为惨白,她小声的说,“我,我和大家在一起等着啊。” 金誉忽然一转手,从纳戒中拿出了一张卷轴。然后当着大家面展开,并缓慢转动身体,展示给大家看。 “这里是越溪石滩的一张地图草图。大家看到的这上面起伏的山型,就是两侧的峡谷滩涂。中间两道波纹长线,就是河道走势。” 金誉的这幅图简单明了,一目了然。 然后他将卷轴的一端递给方忌,自己扯着另外一端,用手指点着图上三处位置,那里分别勾绘了数目不等的三角,圆圈,还有一处数目最少的方框等标记。 “这三处,就是当初你们坐着休息的地方,三角的是白家和南山诸位修士的位置;大圆圈里套小圆圈,是魂寰客卿们的的所在地。至于这几个小方框么,自然就是司应元那几个人了。南香姑娘,你看看当初是不是这么休息的?” 南香子脸色可以说非常难看,她压抑不住烦躁的说,“可能是吧。” 金誉微微一笑,“这幅图,我已经找多个在现场的人确认过了,当初大家在石滩上的位置就是这样的。”然后金誉指着那二十来个小三角图标,又追问起来,“南香姑娘,请问你当初在这里哪个位置呢?” 南香子的脸颊抽搐了起来。 她粗声粗气的说,“我怎么会记得?” 金誉却指着那些方块三角说,“这就奇怪了,当初我问及此处的时候,每一个人都能记得自己的位置和周围的人。偶而有对身边人印象错误的,也会在旁人的提醒下,迅速确认。怎么只有你不记得呢?” 南香子那副可怜,胆怯的样子忽然就不见了,她冷冷的说,“这位执事师兄,你想说什么?” 金誉痛快的说,“我想说,我反复交叉盘问的现场的人良久,然而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你的当时的位置在哪里。那么我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当初在现场的人里,就没有你!” 南香子这个时候,反而不再做柔弱状了,她犀利的反问,“全都反复盘问过?恐怕也不见得吧?” 金誉不得不承认,“没错,的确还有几个人没有反复盘问过,那是因为我找不到这些人。不过幸亏我们回来反复的在灵境中筛查。终于又找到了一位兄台,南香姑娘要不要见见这个人?” 不等南香子回答,金誉摆摆手。 他身后的执事就把抬着的棺木放在了南香子面前,然后用力掀开盖子。 南香子内心惴惴不安,却又不得不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她立刻用力转头,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不过她很快就把双手用力攥住。 金誉追问到,“南香姑娘,棺材里这个人,你可认识?”棺材里的人略微有些浮肿,不过他被冰灵气给定住了,倒是没有寻常腐尸的臭味和邋遢。 南香子低声说,“是南屺阳师兄。” 金誉朗声说,“没错,这个人,正是南屺阳!” 什么?!南山家的人噪声大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南屺阳在原道灵境身亡这件事,南山家的人是知晓的。 在原道灵境那场蛟灾当中,伤亡最惨的就是南山家的子弟。故而南屺阳亡故却没有找到尸骸,大家以为是铁鳞蛟吞吃入腹了。 可今天在望舒峰拿来的棺材中看到了南屺阳的尸体,大家都觉得事情蹊跷。 南尊礼也坐直了身体,目光炯炯的往前盯着金誉。 金誉并不兜圈子,直接说,“诸位一定很奇怪,我今天为什么要把南屺阳的遗体带过来。这里面有两个元缘故,这一来,南屺阳也是南山剑坞的子弟,我们查明了细节,总要让他归家,才能入土为安。这二来么,也是要跟大家知会一声,南屺阳的死亡,跟铁鳞蛟没有任何关系!他是被人从背后近距离下手,折断四肢经络,血涸气竭而亡的!” 众人哗然。 金誉把卷轴往外又拉了一截,露出了峡谷尽头的地图。然后交给以为望舒峰执事,让他们扯着这幅图,慢慢的绕场一周。 “诸位请看,这幅图后面有一个星星图案的地方,就是我们发现南屺阳的地方。他后面不远的地方,就是乌霜兽受惊之后聚集的深潭断崖处。” “我们相信,有人在南屺阳遇害的地方,因为一些原因跟他发生了争执,并从背后下手加害于他后,然后继续往里面走,抵达了断崖处的乌霜兽聚集地。这个人,一定是南屺阳所信任的,不然他不会把后背亮给对方,而且这个凶手就在最初那群溪水畔休息的人群之中!” 众人的议论声嗡嗡而起。这里面原本就有南山剑坞在原道灵境里参与的人,也有白家的修士,他们都开始纷纷讨论起来。 南尊礼忽然暴喝一声,“闭嘴!” 这声音放佛在半空中打了 一个霹雳一样,骤然响起,让众人耳朵嗡嗡作响。不过众人却几乎同时都闭嘴了。 大堂再次安静下来。 南尊礼冷冷的看着金誉,“金执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金誉挺胸说到,“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想找出凶手。南香姑娘,我问再问你一次,当初在岸边休息的时候,你在哪里?周围有谁?!别忘记了,望舒询案:被问者不得伪造,不得撒谎,不得回避,否则与凶手同罪!!!” 南香子僵硬着身形,用力的喘息。 金誉盯着他,却没有催促。 南香子大力的呼吸几口,忽然失控的说,“我在哪里?!这位执事师兄,你不过就是想说,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对不对?我干什么去了?!!哈哈哈,我干什么去了???我去祈祷了!!!!!!” 南香子的情绪忽然变得很激动,整个人也有些癫狂之意,“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人,没有人能跟我在一起,证明我在什么地方。当时大家都在相互聊天,可只有我是最忐忑的,因为只有我误伤了乌霜兽,圣君长老明令不得伤害的灵兽。我怕啊,我怕被昆仑处罚,我怕被宗门嫌弃,我更怕芊芊姐埋怨我做事鲁莽连累了她。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偷偷跑出去,一个人跪在林地里祈祷。” “我向天道祈祷,祈祷它对我慈悲一些,不要让这次的惩罚来的太过苛责。我向神明祈祷,祈祷它让逝去的乌霜兽原宥我的鲁莽,不要怪罪于我。”南香子声音悲愤激动,“我,我甚至向我那没有见过面的娘亲祈祷,祈祷她不要让没有见过我的亲人,讨厌我,排斥我!!!” “金师兄,我没有证人,这就是我当日的所做作为,你满意了吗!”南香子泪水流满整张脸颊,可她却擦也不擦。 “方才字字句句都是金师兄你问我,我都回答了。那我现在也想问问金师兄,难道整个原道灵境,你就肯定只有我不在场么?那个司家兄妹,明明说是炼气期,怎么大战铁鳞蛟的时候,就变成筑基期了,他们又是谁呢?明明之前宗门还有师兄们都说原道灵境没有什么凶兽,那铁鳞蛟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南香子盯着金誉。 “金誉师兄,你们望舒峰向来严谨周密,可我南山剑坞死伤这么多师门手足,我的难过不比你少。我每日每夜都把这些问题一遍遍在心里抽丝剥茧的琢磨。可我找不到答案。” “金师兄比我强得多,还找到了我屺阳师兄的法身,我要代表南山剑坞谢谢师兄。”南香子说着,就直接跪倒地上,重重给金誉他们磕了一个头。 然后她就跪在地上不起来,看着金誉,“可我的问题,也希望金师兄你能回答一二。” “乌霜兽的事情,是我南香鲁莽冲动做错了事,罚我无怨。可这残害手足同门的罪民,执事师兄就用这莫须有的缘故,安在我身上,我不认!!!这么多年,我被人误会,莫名其妙被罚过,我都能接受。可你们却说屺阳师兄是……,我说不出口,我不认,我不认!”南香子声嘶力竭的喊着。 她小小的身躯,跪在地上,素服而悲戚的为自己辩解着。 简直是一出望舒峰执事弟子强言,威逼诱供可怜孤女的“大戏”。 有人再也忍耐不住了,重重一拍椅子,那扶手瞬间就发出“咔嚓”一声断裂的脆响。 ——狐狸有话—— 白天在外面跑了一天,终于写完了。很多人特别讨厌南香子,不过大家也可以想想,以她的角度,凭她的能力,她却把自己的那张牌打到最好,不是么? 晚安,好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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