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昏倒(2 / 2)

他又说上瘾了。

大伙儿默契交换眼神,白眼撇嘴各有神色,一份默契十足的不屑藏不住。毕竟那些故事他们听过几十上百次,没了新鲜,反倒怀疑起真实度。

说话这人在仓库里管了两年的货物,风评不太好。说是毛手毛脚,色年轻小伙子都很起劲儿的那种脏玩意儿。

姓孙,没名字,自个儿让别人喊他孙猴,有时还死皮赖脸要别人管他喊孙猴子。

就彩云耍棒的那七十二变孙猴子。

他常常捡根树枝瞎比划,然后洋洋得意吹牛皮,说自个儿年轻时候多么了不得,砍过多好人摸过多少姑娘。来来去去最爱说:当年我还亲手剁过人家的手指头呢!

“当年我还亲手剁过人家的手指头呢!”

瞧,来了。

“我这样举着刀,左手摁住他那个小指头,眼睛不带眨直接给下去了。真的!”

他绷着脸一人分饰二角,无比骄傲地演示起来:“刀这样下去,咔嚓一声碰到骨头,怎么使劲儿都下不去。我就想哎呀,这刀没下准,歪了咋办啊?没事,我再给他这样抽出来,血哗哗的溅我满脸,真的是满脸哇。使劲摁住他,那怂货还给我动。”

“我想你丫动什么玩意儿呢?然后巴掌盖过去,掂量着刀重来,是这样还是这样……”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有人丢开拍:“不玩了我回家去,媳妇在家等着呢。”

其余人争先恐后地跟上:“等我!”

“我也走我也走。”

观众转眼间消散,空荡荡的仓库里剩下孙猴,兀自坚持他的独白:“那手指头下来还会动,虫似的活蹦乱跳,血里跳过来粘着我不放。我把它揣兜里回家放进盒子,天太热,没过多久它烂了。我又去抓蚂蚁苍蝇吃它……”

“……”

停止了一小会儿,他说:“那可是他的手指。”

“是他的手指。”

孙猴喃喃着意味不明的‘他’,眼里闪现似钦佩似怨恨的光芒。后头传来声音:“谁的手指?”

谁?

没来得及调动浑身警戒,后背已被一只嚣张的脚踹上。五十多岁的孙猴身子骨虚弱,蜷缩起来骨碌碌滚了两圈,呈团状瘫在地上。

“这也太老了吧?跟废物似的。”

花衬衫的男人用指甲搔搔人中,笑嘻嘻去看后头身材纤细的女人:“你真要找他办事?”

女人不说话。

高跟鞋的声音噔、噔、噔的回荡,她走到孙猴手边。

孙猴仰头给她色眯眯地笑,她寡淡的五官也牵起个柔和良善的笑,随即鞋跟一挪,完全踩上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背。

“啊……”

孙猴捂着手龇牙咧嘴。

转动脚根,他又哭爹喊娘。

“谁的手指?”女人问。

孙猴喉咙嘶嘶说不出话来,她笑了笑,淡色的唇中溢出一个名字:“宋于秋的?”

七日下午六点,阿宋夜摊照常营业。

深秋气温低了,不过美食节照常人来人往。

摊子上帐篷围得更细了,不那么透风。憧憧人影落在鲜红的布上,这里吵吵嚷嚷着干杯,那边嘻嘻哈哈话家常,个个嗓门大、无所顾忌,快活劲儿上来激动到脸红脖子粗,确实比饭店里头热闹又热乎。

因而摊子生意没有下降,反而迎来高峰期,夜夜忙活不开。

宋敬冬老师那文章评上市奖,修修改改还得竞争国家奖。近日不是跟着老师四处乱跑走访资料,便是通宵达旦修改文章,七天瘦掉三斤,可谓用尽全力做功课。

阿汀周末来帮忙,算上两个帮工、林雪春,一共四人仍然被呼来喊去,忙到不可开交。因此完全没留意到,离铁锅最近那个桌上,一个年轻女人偷偷摸摸掏出纸笔,伸长脖子往锅里瞅瞅,再往纸上写写。

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双眼精光大盛。

她选的位置很好,前头有人自能看见,后头来人有影子为她做警醒。但凡那影子冒个头,她便手脚麻利藏起纸,佯装细细品尝一大桌子的菜。

直到旁人走开,再掏出袖口的纸——

眼角忽然划过黑影,手下纸张被抢。女人始料不及,反射性喊:“有贼啊!!”

过路人循声看来,竟是个满身横肉的光头老爷们。手捏着几张纸举得高高,以至于那年轻女人跳来蹦去,怎么都碰不到。

“阿彪?”

阿汀钻出红帐篷,瞧见他便双眼放亮,四下里搜寻起陆珣的踪影。

“老、老板他还没回。”

说这种话真是罪恶啊。

瞅着小老板娘渐渐失落下去的眼睛,阿彪挠着头,扬起纸张:“宋小姐你快来看看这玩意儿,上头没几个字我看得懂的!“

女人认识阿汀,先声夺人地呵斥:“你这摊子怎么这样?不准人用纸笔还是怎么的?凭什么抢我的东西?凭什么看我的东西?!”

“少说屁话,让开!”

阿彪大手大脚推开她,径直将纸递过去,大咧咧道:“我在那头看老半天了,这人鬼头鬼脑不晓得张望个什么劲儿。两张纸藏着掖着不敢见人,多半没安好心。宋小姐你先看,要是我弄错了,这事我担着!”

“担什么担!”

那人仍张牙舞爪着仍要抢:“你们摊子伙儿抢东西偷东西的是吧?小心我找公安说,让他们销了你们的证!看你们这摊子怎么开!”

阿彪轻而易举拦着她,外头人们交头接耳,都说这摊子是有些不讲道理,怎么能随便拿人家东西来看呢?

但——

“找公安吧。”

小姑娘吐字清晰,众人发怔。

“水煮活鱼配料:红辣椒、花椒小半碗、葱姜蒜、白芝麻、黄瓜切块、土豆切片。鱼剔骨切片,鱼片鱼骨分开烧……”

水煮活鱼出现在阿汀那个世界的1985年,不知这个世界有没有。或许有,或许碍于交通障碍没能流传开。总之诺大北通市只有阿宋夜摊有这份**辣、香喷喷的水煮活鱼,当作招牌菜色推出至今,火气大大爆棚。

附近大小饭馆有样学样弄活鱼的不少,但学不来摊上的美妙滋味。阿汀看着白纸黑字细细念下去,在场不管行内行外都反应过来:这女人胆大包天,眼红人家菜肴卖得好,居然上门来偷师!

“除了水煮活鱼,你还点水煮肉片、酸菜鱼。这两道菜的配料做法记在纸上,还有你没点的菜,还有很多记在上面。”

阿汀抬起头,双眼明净地朝她笑笑。

看起来很好欺负,话却说得很利:“偷东西的人好像不是我们,是你。”

“我没有!”

女人咬牙不承认,阿汀眨眨眼睛:“那我们去问问公安怎么看,或者问问大家怎么看吧。”

明摆着的事儿还用看?

大伙儿出声:“别看了就是她偷学手艺呢。”

“年纪轻轻不学好,做贼啊!”

“还有脸泼别人脏水!”

人群之中有人拍个掌:“我认得你!你不是那个美味饭馆的老板女儿么?是不是?”

她着急:“不、不是!”

旁人伸手一指:“看她结巴的!就是她!”

“真不是!!”

女人百口莫辩之际还舍不得走,想找机会抢回那张纸。然而字落瞬间,林雪春走出帐篷。

显然被动静闹到了,她开口便是一声气镇山河的:“什么狗玩意儿又来老娘头上撒野?!”

宋老板娘的泼辣狠劲儿赫赫有名,果然不让人失望。众人哄堂大笑,纷纷七嘴八舌。

有说不是狗是贼撒野,有说同行欺到头上老板娘你得打回去哇。还有更过分的,竟然原地大吼:“美味饭店养的好闺女,狗胆包天来偷手艺!人年纪不大心思多,老板娘你再不发飙,你这摊子这生意都要被偷走咯,没得做咯!”

”切,就这偷鸡摸狗的小伎俩?”

林雪春上下打量,鼻子里喷出一个哼音,故意道:“年纪不大?看着怎么跟我差不多年纪?四十还是五十?五十五?”

天下女子爱颜面,受到讥诮的女人自尊心大大受损,蓦然涨红脸:“我年轻着,谁要跟你这样的黄脸婆差不多年纪?你、你看着七十岁!臭老太婆全是皱纹,脸都要烂了,拿什么找我比?“

这可说不得。

“阿彪。”

阿汀连连拽阿彪,阿彪回过神来,三两下摁住女人的肩膀。口头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往公安局拖就行了。

而林雪春一脚踩在凳子上,嗓门嘹亮地回嘴:“数你年轻有本事偷玩意儿,给脸不要脸的小丫头片子,抓紧牢里关你个十年八年的,出来看你老不老!”

“没你老!”那边不死心地传来回应。

“滚你奶奶的!”

“我奶奶也……”

“再说老娘撕烂你脸皮试试?!”

“撕就撕、我唔唔。”

声音渐远,应该是被阿彪捂住嘴了。

摊上有人支着腿,玩笑道:“老板娘,你这摊子生意太好遭人恨哇,一天两天来闹事的真不少。”

“尽管闹去,闹出名堂算我输!”

林雪春说起话来仍是气势汹汹,但阿汀注意到她垂下嘴角,菜刀咣咣拍辣椒。辣椒掉地,她低头扯了扯自个儿身上的灰色旧衣服——摊上油烟多,好衣服怕糟蹋。她穿来穿去都是灰色黑色,记不清多长时间没扯布,正经给自己做身衣服。

林雪春眼睛发直的盯着,阿汀凑过来了,双手搭在桌边说:“妈,明天我们去逛街吧?”

“干嘛?”

老妈子快快收起失态面,斜眼:“多少衣服了还要买?成天打扮成喇叭花还有没有心思念书了?”

“不是我买。”

阿汀细声细气道:“给你买呀。”

皱巴巴的皮肉之下,老心脏咚咚跳着。林雪春高频率眨眼睛,偏过头去:“有什么好买的?”

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二十多岁做姑娘、初为人母那段日子打扮过,年纪大了眉毛鼻子都塌了,有什么好打扮的?

再说人要本分,要认老。

再再说那死木头除非喝了酒,不然什么时候管过她美丑,说过她衣服好不好看?

心跳恢复正常,老妈子莫名丧气。

阿汀偏偏固执己见,像模像样劝说:“我们赚钱了,为什么不买衣服?你可以烫头发染头发,买衣服买裤子买裙子买鞋子,反正我们赚钱是为了花。“

“哎呀去去去。”

林雪春推她:“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那要买吗?”

“不买不买不买,别烦我!”

“买嘛。”

“不买!”

“买嘛。”

“再吵我打你了啊!”

“买嘛。”

十八岁的大姑娘了,非要追在老娘屁股后头念念叨叨。

林雪春暴跳如雷,三四十岁的客人纷纷逗阿汀,问她买什么。阿汀老实巴交说家里赚钱了,要给亲妈买衣服。

原来是这么回事,男男女女笑得合不拢嘴。

“老板娘,买就买呗!”

“女儿孝顺多好,买呀!”

“小姑娘说得没错,钱用来花,不花钱你辛辛苦苦赚钱干嘛?”

瘦条男人拉长脖子,喊了声:“宋老板,你家姑娘吵着要给你媳妇儿买衣服,你怎么看啊?买是不买?”

宋于秋转过来,林雪春慌忙转过去。

一个不漂亮的背影对着他,一件油腻腻的灰色长袖对着他。他哑哑地说:“买。”

“这儿听不到,你大点声!“

“买。”

“买什么?老板娘买金项链行不行?”

他那破碎的喉咙从未如此大声过。他说:“买。想买什么买什么。”

末尾补充一个沉沉的:“都买。”

老心脏缩小了,又涨大了。

林雪春回过眼睛去,迎上一张照样不年轻的脸。照样灰扑扑的衣裳,汗流浃背,瘦如包骨,这人本是如此不声不响不喜不怒不夸也不贬,本是如此陪她二十多年过来的。

她不打扮如何呢?

他能嫌弃她年老色衰不成?

她打扮又如何呢?

他能嫌弃她花枝招展不成?

“买就买。”林雪春咕哝:“赚来的钱都花光!”

他仿佛听到她孩子气的放狠话,嘴角微微上提,意思就是你花,你全花光。

别剩给我。

反正除了你,我本就两手空空。

第二天母女俩真去逛街了。

百货大楼间间扫荡,烫头发染头发,买衣服买裤子买裙子买鞋子。买发卡买发膏买保养品,老妈子还在宝贝女儿的鼓动下,边不耐烦边仔细挑了对银戒指,小心翼翼包在红盒子里,放在袋子里,手伸进去摸摸再摸摸。

“你爸以前给我买过金戒指。”

她说这个,不是那种‘我有过金戒指‘的炫耀,而是‘别看你爸现在沉寂,他曾经辉煌过,曾在贫瘠的年代里有本事赚到金戒指还送给我’的光荣色彩。

“还有金耳环。”

林雪春摸摸耳朵:“就是后来给当了,这么多年没戴过耳环,洞眼合上十多年。”

人老了,话里有点儿物非人非的惆怅漏出来。阿汀敏锐抓住,大眼睛四下里张张望望,对着左手边的铺子一亮。

兴致勃勃说:“妈,我们去打耳洞吧!”

“打什么打,我可不打。”

林雪春躲躲闪闪,扒拉掉她的小手。随即又被小跟屁虫死缠着不放,来来去去的:打嘛打嘛打嘛打嘛打嘛,犹如和尚敲钟。

“烦死了!”

老妈子恼羞成怒,伸手戳脑门儿:“上辈子干什么坏事生你这么个麻烦精!早知道生出来那会儿直接丢河里去得了,人家不要女儿的都这么干!”

阿汀光笑,软绵绵再问:“打嘛?”

“疼不死你!”

最后的最后,当然还是打了。

晚上阿汀回到寝室还被两个小伙伴围观,竞相采访打耳洞疼不疼、什么滋味。

徐洁喜欢珍珠耳环,嚷嚷着也要打。王君无情嘲笑她耳垂太厚,人家未必打得穿,卡在里头就尴尬了。两人追来打去,阿汀笑做和事佬。

正在522寝室氛围最好的时候,大门被猛烈敲响。

“宋千夏在没!”

宿管大姨喘着气道:“你家来电话,你妈不知怎么往医院送去了,让你赶紧看看去!”

门里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超字数,其实我很不喜欢hhhh

因为字数多了有时候是用力过猛,就废话多;然后还不好修改(错字也多!发出悲鸣!

我是那种不太适合更新太多的人,因为对我来说是比较代入情感。不管撕逼分家吵闹或是感情戏,差不多我晚上躺在床上构想出电影画面,然后再自己写出来……(这大概是我越写越多的1个原因?因为电影一个画面里好多人!!但8可以!

下本书再努力斟酌8,应该是我笔力不够才会过分繁复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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