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人。”
青衣童子觉得她似乎并不可怕,可又还是忍不住离她远 些。
随后先是带她去登记名册,又带她去住的地方。
那里是十人通铺,里面却只铺了两个铺出来。
虽然各人的东西堆得很多,但也算是井井有条比较整洁:“这是女间,人少些。男间在南厢。家里条件好些的,不会在学府里住,一般等到下午时放了学,便会归家去了。只有你们这样家境不怎么样的,才会借居在这里。你且休息半日,明日与同宿的人一起去堂上就是了。”
青衣小童上下打量她:“几家大姓之府每年会资助本学府,所以这边一日三餐,学府中是包园的,不要你们在额外给钱。但书本、笔墨却是要你自己买的。你有钱吗”
“多少钱呀”
“一百多钱吧。书就要九十钱。”
陶九九估算了一下,若是张九九在这里,是不会买的。
她做过张九九的日子,知道一般人家的难处,一分钱也要掰开来用,再以路石这样卖身为最低等仆役的人来说,手中也并不宽裕。而自己的设定还是投奔亲戚而来。更加捉襟见肘。
只摇头:“我买不起书,纸笔墨,自己是有带的。”
青衣童子无语:“省钱也不是你这么省的。纸笔墨多买些也用得完。”
青衣童子回去后,都免不得要跟同伴说:“我们长相周正,能入学府做仆役,实在是好运了。”起码吃穿不愁。要长了个猫头,那可完蛋。连下仆也做不了。挣扎着入了公学府,但估计没几天,就要打道回府。毕竟入道有些花销是免不了的。纸都买不起,更别说别的了。
同伴听他提到桃氏,想起来:“听说桃氏众人赶到都城去了,说是家里小娘子已然魂归成人。刚才你说是桃府来人,我还以为是桃家小娘子呢。唉。却这么穷酸。”
“胡说什么,桃氏小娘子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另一个说着,也是好奇:“只说桃氏小娘子身体不好,才一直没有归魂,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病美人。毕竟桃氏女都长得好看。”
“那可不知道了。虽然出生十多年,但没有见过外客。”
两人聊起桃氏八卦,兴冲冲的,完全没有把陶九九和那位桃小娘子联系在一起。
陶九九这边,找了个角落的空铺,把自己的被褥铺上。便用寒官备来给她刻颂字的小刀,去砍了一根细竹来。
她刚才看了那只寒官准备的笔,因为不好用贵的,笔毛就理所当然有些劣质。写是能写,但她既然有现成的材料,不如自己做一个,既好写,别人问起来,也说得过去。
砍了竹子,便薅了自己一把毛,坐在台阶上择。
到是叫她莫明想到殷灼月在车上薅她的头毛,一时恍然大悟。
他是想做只猫毛的笔吧
猫过拔毛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愧是他
边择毛,边忍不住骂骂咧咧。
到了傍晚,同院的学子们终于上完了课回来了。见到院中有个猫人模人样地坐在那里摆弄东西,全呆站在门口。
陶九九抬头看向这些人。
他们有男有女,身上补丁多得很,个个面黄肌瘦。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妖物”
一时哗然。人人惊惧,个个后退,戒备得很。
毕竟再可爱的东西,变得像人一样,也有几分惊悚。
“我叫阿豚,是今日入学的。以后大家就是同窗了。”陶九九拿着刚做好的毛笔站起来,目光毫不退让地看向人群中那个刚才开口说她是妖物的小娘子。
“我这模样是因为生过病。能入学自然是人,不会是妖物。以后再让我听见谁污蔑我是妖物。我就趁她睡觉的时候,掐死她。”陶九九说完,不再理会这样人,转身就回房间去了。
小东西,吓不死你们。
外面一阵纷乱,似乎是那些学生们真的被她吓着了。
说要去先生那里告诉先生,又说还是不要去了,先生本来就很讨厌家境不好的学生。即使是去说,先生也不会理的。
再说她毕竟是已被收入,这说明她身份正当。
总之一群人在那里嘀嘀咕咕,东拉西扯,没说出半点有用的东西。过了好久,才终于安静下来,大约是各回各屋去了。
又过了好久,外面天都暗了,才有两个小娘子推门进来。
两人你牵我我挽你,警惕地盯着她,仿佛预备着她随时暴起伤人。
其中一个,自然就是刚才说她是妖物的。
陶九九坐在自己铺上,边整理东西边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十分坦然。
一个不出声,只往后面躲,另一个有些迟疑:“我叫丽水,她叫阿布。”
“每日几时起床”
“鸡鸣。”
“每天吃饭是什么时候”
“随堂吃的。早上去了之后,吃完便听先生讲学,先生下午授课完之后就堂吃完再回来。”
“鹤院里,谁最霸道”
“你问这个”对方才说了这两个字,见陶九九猛然站起来,吓得连忙拉着同伴后退,讲话声音都发颤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你,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为什么
只有强者的示好,才会被人珍惜。
先把全校最厉害的人打一顿,再表演我很凶但我也可以很温柔则事半功倍。
起码比一个怪物的示好,要有用的得多。
以此快速得到一片安静学习的净土。
完美
陶九九仿佛看到了自己晶光闪闪的未来。
“我要去向他表达我深沉的爱意。”陶九九雄赳赳气昂昂站在灯前,喋喋喋狞笑着撇响了手指节。
灯光照得她脸上阴影重重更添几分诡异。
两个小娘子齐声尖叫,扭头就跑。
终于出现的贾宝贝知道这件事后,是崩溃的:“姐妹你有没有想过,可以卖萌呢猫猫诶虽然初看是有些吓人,只要放低了姿态,强调自己非人的属性,自然虏获人心。”
“也这样才更好玩嘛。再说了,牛皮都吹了。”陶九九叹气:“只能打他一顿算了。”
想起来问:“通天鉴的事怎么说”
“现在琴仰止下落不明,你那里虽然有一个殷灼月,可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不是相等的,根本没有切实的证据。所以委员会那边认为,琴仰止处于失踪状态。”
贾宝贝声音有些疲倦:“通天鉴就像你说的那样,确实是有倒计时。我看了一下,你还有七十九天。老实说,现在琴仰止不在,通天鉴的操作权在委员会手里。那你就比较难。本来号召力比较强的妖族就不赞同你这项任务。你一定要结丹才能有生机。”
七十九天结丹
陶九九正要开口,就听到贾宝贝说:“我叔爷过世了。我已经取代他进入委员会。我算了一下,以我的能力,最多可以将时间拖到一年。”
通话那边贾宝贝的声音格外地郑重:“陶九九。除了你,我在这世上就没有亲人了。一年内结丹,你一定要做到。”
陶九九一时怔怔,心里像被什么堵着似的难受,贾宝贝叔爷过世,她却一点也不知道她还光想着玩。明明已经知道时间不多
“别难过,三界不再,上界不存,三族之民年纪大了自然就会有这一天。其实我也已经想得很开。他去时没有痛苦,归化天地是很正常的事。”贾宝贝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我这边事情太多,以后估计很少有时间跟你说话。你要自己保重。”
“你也是。我会尽快结束这边。”陶九九结束通话,心情低落。
贾宝贝一个人,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一定很寂寞。却还要为她的事情筹谋划策四处奔波。自己真的有时候太混账了。
烦。
她下榻走出去,站在院中仰首看向天空。
这里的星星和现代的星星不知道是不是相同的
因为她不识星相,所以无法分辨。
但看着这星空,有些想妈妈了。
“我们陶女士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快活。”
无忧无虑可真好啊。
她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慨。
陶九九两个室友一夜也没回来,不知道在哪儿睡的。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听到鸡鸣。陶九九爬起来,挤进提着灯快速前行的队伍,与其它的学子一起,在星光的照耀下急速向听学处去。
大家看到她,虽然还是有些忌惮,但没在她面前高声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谁也不愿意跟她走在一起,就仿佛她身边有无形的界线,将她与众人分隔开来。
但她已经不那么在意。
什么称霸学府这种事,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一个真心向学的人,是没有时间去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的。她放下了那颗借一堆大道理来掩饰的玩闹之心。
什么叫可以安心学习的环境,一个人要是一心向学,压根就不在乎周围的环境如何,而在于她自己够不够坚定。
想上进的人,任何环境、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阻碍她。
不管如何自此,她便正式地成为一名公学府学子了。
不论是谁,都不能阻她风驰电掣风登仙去路。贾宝贝还在等她回去。
而在遥远的地方,终于到达都城的殷灼月,静站在一处繁花树下。树上花开正艳,在皎洁的月色下散发着浓烈的香味。
不多时,在短暂的等候之后,一名仕女提灯从曲折的游廊缓步而来。
见到树下的仙人般的公子,那女子先是怔怔,后便提裙狂奔而来,扑入他怀中:“你来救我的。”
“你还认得我”殷灼月退开一步,有些出神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目光似乎一双温柔的手,抚过这张面容上每一寸。
“我我我常在梦中见你。”女子十分羞愧,慌乱地放开他:“我我你,请郎君恕罪,我”
“你是春娘子。”
“是”女子忐忑:“不知公子我父亲说说叫我从此侍奉您。”
“走吧。”殷灼月凝视她许久,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情绪,转身步子迈得很大。
“是。”女子连忙快步跟上。
在走出大门的时候,女子回望自己长大的地方,想到自己在这里遭遇的种种,一时情不自禁,转身向扑过去拉着殷灼月的袖口:“我知道你会来。我梦中,你就是那个会来救我的人。看到你,我心里便欢喜。”
殷灼月站定,垂眸看着她的手:“梦中什么样的梦”
“可怕的梦。”春娘子细瘦的手指紧紧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
他略抬了抬眸,看着对方的脖颈。
那里有一道明显的青色胎记。
一整圈,细细的一环,像是个玩笑,似是被人用青黑画了条首尾相连的线在脖上。
以线为界,线下身躯皮肤微黄而粗糙,线上却肤若凝脂。
他的视线顺着天鹅似的颈,再往上去,落入眼帘的是小巧的下巴,一点朱唇。
再往上这是一张,他永远不会忘记的脸。
在不久之前,他还重新见到她,亲自逼死她。
原来找了几个月也没找到的东西,在这里。
那颗被他割掉的头,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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