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灰衣男子终于晾好了最后一件单衣，那白麻布衣的男子才开口:“我有……”</p>

“不救”</p>

灰衣男子打断了布衣男子的话。</p>

灰色宽衣，腰间配着香囊，头戴结巾。这是江湖上一个赫赫有名之人的装扮。</p>

医圣皇甫鹊，有妙手斗阎王之称。</p>

但他有个规矩，他救人，从来只凭心中喜好，可能路边一个苟延残喘，旦夕将死的乞丐他会施以援手。</p>

也有富甲一方的商人斥千金求他救命，皇甫鹊置若罔闻。</p>

甚至连乾仁皇帝都曾有心招揽他到宫中担任御医首席，皇甫鹊只留下一句力有不逮，不胜其任婉言谢绝。</p>

乾仁皇帝闻之震怒，甚至出动了勘隐司准备抓他问罪。派出去的四位冥王，死了两个，皆是身中剧毒。</p>

藐视皇威，何其大胆？又有无数大内高手，甚至是那勘隐司的大司徒都悍然出手，结局依旧没有改变。</p>

因为皇甫鹊有一个交情不错的朋友，这个朋友便是如今站在他身边穿着白布衣的中年汉子。</p>

很巧，这个汉子的名字叫做宋霑。</p>

“医者，盛世应具仁心，乱世当有鬼手。”</p>

“我二者皆有，故救人杀人。”</p>

“一念之间。”</p>

亦正亦邪，百无禁忌。</p>

这便是皇甫鹊。</p>

他能从阎王手中要回人命，自然也能送人去见阎王。</p>

晾完衣服的皇甫鹊坐在小筏上眺望远处山林，宋霑默默地在他旁边坐下兀自开口。</p>

“你徒弟呢？”</p>

“到林子里找药材了。”</p>

“不怕她被林中猛兽吃了？”</p>

“她一身药气，寻常野兽对他没有胃口。”</p>

……</p>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p>

“刚才唐啸出了一剑。”</p>

“比你如何？”</p>

宋霑没有作答。</p>

皇甫鹊拍了拍手掌站起身子:“我得入世一趟，帮我照看好这里，还有阿奴。”</p>

“那他？”</p>

“怕什么，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回来再说。”</p>

皇甫鹊身形消失不见。</p>

阿奴自小在西北通州长大，是少数民族的子女，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眼眸是罕见的墨绿色，容貌异于中土幸人，但也是别有一番风味。</p>

边境战乱，流民遍野，阿奴与父母理所当然的被裹挟进了难民的长队。</p>

人相食，是史书记载兵荒马乱的乱世常用的一句话，但阿奴亲眼见过。</p>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有的人专门收集路边人尸做买卖，不要钱，只要女子用以满足欲望和其他的吃食。</p>

人们把这种人叫做剐尸客，那些收集的尸体叫做菜人。</p>

阿奴的父母体力不支倒在了路边，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把最后的一点干粮给了阿奴。</p>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舍己为人，那些人连子女尚且吃得下肚，又如何会在意陌生人的尸体。</p>

剐尸客想去拿阿奴父母的尸体，阿奴却紧紧的抱住他们，那剐尸客一时怒上心头，便准备把阿奴也一并杀了。</p>

然后就在那把柴刀距离阿奴头顶一寸时，阿奴绝望的闭上了双眼。</p>

再睁开眼时她的周身只多了两道面色乌青，形同槁骨的尸体，像被吸干了精气。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皇甫鹊。</p>

“乱世不由人，不愿杀和杀不了不是一回事。”</p>

那一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p>

在这片天下，有时候杀人是为了自保，仅此而已。</p>

皇甫鹊替她挖了坟冢，将阿奴的父母安葬，又怕剐尸客在他们走后将他们挖出来做了菜人。</p>

没有立碑。</p>

“我是个大夫，你可愿在我手底下做点杂活？”</p>

“日后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想要安稳的活下去，少说，多做，多听，多看。”</p>

“盛世具人心，乱世要鬼手。大夫不是圣人，杀人救人都要学。”</p>

“等你医道大成，便要切记，有些人，救了等同于杀人，而有些人，杀了等同于救人。”</p>

皇甫鹊沉默寡言，但说的每句话阿奴都牢记在心。</p>

因为他交给她的不仅是医术，还是在这个乱世里活下去的道。</p>

她很聪明，学的很快，但皇甫鹊从来没有称赞过她。</p>

任何时候将姿态放的卑微些，总没坏处，技不外露，才能活的长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