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正正的砖房坍塌了,形状高低不一的泥屋木棚拔地而起,麻雀停在秃了的柳树上叽叽喳喳,草鱼在河道被碎石压断形成的池塘中跃起,一切都是百废待兴的样貌。
看到苦夏偷偷摸摸在菜圃里埋蘑菇,我才知道那些一夜之间就成熟的庄稼的奇闻是怎么来的,苦夏说,这种菌盖像斗笠的山菇能带来丰收,有了这些蘑菇,就不怕大伙儿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不过有关这种蘑菇的来历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苦夏支支吾吾半晌,只肯透露山菇其实是山神的血汗所化,每一株都很珍贵。
春妮最后被我埋在了山巅,这是伯山公默许的,而一同被埋下的还有那截藏着狐骨的赤红竹筒——山顶风大,除了辽阔云海就再无其它景致,但天地无拘束,我想春妮会喜欢这儿。
莫老爷跟莫夫人跟货郎们一起离开了,他们是否后悔过,我不清楚,倒是二当家莫方留了下来,甚至散尽家财,若是有乡亲们不想再留在木墩城,便能在二当家那儿领到一大笔盘缠,莫羸呢,则成了秋先生的弟子。
莫羸本可以去国府,这也是二当家所期许的,但莫羸仍是倔强留了下来,秋先生便将那块乌金八卦盘留给了莫羸,一块丧失了灵性的空间系符器成了一名空间系符修的本命符器,很合适。
还有吴婶,她到底还是发现了頔哥死亡的真相,她看着阴神木下頔哥的魂影后,便疯了,倒也没神智不清,只是嘴中时常念叨着“我儿是符修,我要等他荣归故里哩”。
至于狐族,我寻遍了背青岭也没找到踪影,最后反倒在巨大三叶草跟狗尾巴草的平原上看到了一群猪,想必是莫府被踏平时趁机逃离的,它们在野外狂奔,再也没有在猪圈时的那份病态,瘦了,也结实了。
反倒是那头养尊处优的老黄牛,不光伤到了人,还早就被贪狼生吃了。
白仙婆婆告诉我,伯山公虽然对狐族网开一面,但狐族大概无颜留下,去了比十万大山更广袤也更荒芜的“一线天”——那是世间最广袤的平原,也是晚颜关前的壮阔战场,因辽旷到远眺时能看到天地相接的美景,才有了“一线天”这个名字。对此,我很期待能亲眼看见。
离开时,我形单影只,但并不孤独。
我穿着娘为我缝的大红儒衫,手腕上系着頔哥送的贪狼犬齿,有食萍之主的本命莲叶化作的油纸伞,还有那块半黑半白的狐狸面具跟不倒翁。当然,最重要的是桂子姐他们对我的嘱咐跟祝福,怪沉甸甸的。
噢对了,怎么忘了细犬?这世上的妖怪不计其数,细犬成了我的侍灵——当忠犬死去时,若不愿离开主人,魂魄若能熬过阴气冲刷,便能蜕变为“犬荡”,是一种类似于狼灵的存在。人死在路边的叫路倒儿,死在河里的叫水漂子,而魂魄荡来荡去的,细犬死了叫“犬荡”最合适不过了。
听药老爷爷也就是留灯道人说,犬荡是历经生死后才能诞生的,极罕见且能随主人一同变强,而这种魂类生物也是唯一适合我的侍灵,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娘当初故意把细犬送到卜家药铺给蛮小二,其实是算到了今天。
爹临死时讲的没错:路还很长,总有山花烂漫时。
但春妮啊,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