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对的，王云花诱哄刘佳颖自杀，不知道什么原因，刘佳颖死了，灵魂却不能离体，有人刻意地把她们关在身体里……”她咬着牙哼了一声，像是压抑着巨大的痛苦，用力地喘了几下，把手张开给他看，右手食指指腹又一条细长却深刻的划痕，掌心一片刺眼的红，还在不断徐徐溢出，她撑不了一会儿，手脱力掉在膝盖上，接着说，“她和刘佳颖一起被困在尸体里，我想把她们分开。” </p>
两个鬼魂塞在一个躯壳里，时间久了，一丝一缕缠扣在一起，要分离开肯定不是像她上下嘴唇一碰那么简单的。 </p>
他伸手揉去她眉角一颗即将落入眼睛的汗，担忧地问：“很难受吗？” </p>
她却摇摇头：“不是难受。” </p>
“不是难受……”她眼里有种让人看不懂的晦涩，她舔过唇，尝到汗的微咸，口腔中液体不断分泌，她吃力地吞咽，才吐出一口颤抖的气，“我把她们吃掉了……” </p>
唐颂脑子里嗡了一声，却惊恐地发现，对于她所表述的事情他能产生的震惊甚至不如自己对于这件事毫无波澜地接受了来得厉害。 </p>
莫北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这可怕的事：“我没有别的办法让她们离开那具身体，我就……把她们吃了。” </p>
进食，往往能使生物感到愉悦，不论叙述者如何调整语气，使其能够客观悲痛惭愧，吃了这两个音节却还是能诡异得仿佛藏有刻在基因里的笑意，让人毛骨悚然。 </p>
她在害怕，她指尖冰凉颤抖，掌心有细密的汗。 </p>
第一次见面时，唐颂就知道眼前这个女孩与自己极其相似。他们虽然拥有所有人都具备的情绪情感，但这些情绪与情感就像是精密计算之后再安装的，它们让他们看起来和寻常人没有区别，让他们自以为都是没毛病的，直到需要达到某一峰值时，他们才发现其中的问题。 </p>
这种机械的情绪数值让他们很少产生恐惧这一类尖锐的情绪。 </p>
可是莫北害怕了，恐惧像发了绣的针，弥散着类似血腥的颜色与味道。 </p>
他呆在原地，听见她又开口，那些悚然诡异的字眼一个不漏地钻进耳朵里：“我发现，我吃饱了。” </p>
莫北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刹那的安静像爆炸之后双耳暂时失聪而产生的白噪音，她不适地咬紧牙，眉峰蹙起，冷汗滑进衣领，她忍不住想疯狂地使用肢体，想狂叫，想踢打，想释放在胸腔里冲撞的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快意的东西。 </p>
她最终却也只是闭着眼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我每天吃那么多东西，我的胃撑得不行，可我的思想我的牙齿却告诉我，我好饿啊……我看着他们我看着你……我好饿啊……” </p>
她一直把这当做一种可以被压制的念头，能被克制，就不是大事。 </p>
可是今天她不得不破了戒，长久的念头被满足让她几乎情绪癫狂，以至于刘佳颖的房间又被毁了一遍，才克制住没把屋里另外三个活人当做猎物吞下去。 </p>
之后开始，直到现在，她身体处在一种昏昏欲睡的餍足之中。 </p>
唐颂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冷静，他反手把那几根冰凉的手指抓拢，轻声问：“你一直都知道吗？” </p>
她扯开一个笑容，却像是哭了一样。 </p>
唐颂明白了，她知道的。 </p>
“好可怕啊，”她眯起眼睛，几乎就要睡着了，“我在里面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那么理所应当，我……” </p>
“你知道什么叫发饭晕吗？”她没头没尾地换了个话题。 </p>
他语气轻柔地接上：“不知道呢？” </p>
“以前网传过一个贫血论，吃饱的人血液集中帮助胃部消化导致大脑供血不足而犯困，俗称发饭晕，我从前不会发饭晕，以为是身体倍儿棒的缘故……” </p>
莫非讥讽地笑出了声，困得睁不开眼了，也许是这次终于吃到了对的东西。 </p>
这个认知让她脊背发凉。 </p>
她喉头滚动，重复着吞咽的动作，疲倦地口齿不清：“我是个怪物吗？” </p>
“莫北，莫北，”他用力攥紧她的手，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不敢让她睡过去，“她妈妈说了，她已经开始腐烂了，她继续被困在身体里只会更痛苦是不是？” </p>
“我在那里……” </p>
唐颂没听清：“什么？” </p>
莫北动了动嘴唇，一阵恶寒从脊背爬遍整个身体，她不受控制地发颤：“好冷……” </p>
她试图把腿勾起来把自己团成团，身体在前倾时倒进了唐颂怀里。 </p>
他隔着衣服摸到她不正常的体温，透骨的凉，像是僵死的人，从体内发出来的冷。 </p>
唐颂心里一惊，一手托着她的背把人抱起，踢开车门自己坐进去，把她抱在怀里不断地搓着她的手臂，呼唤着她的名字，不让她睡着。 </p>
两个人的身高都很可观，彼此挤在狭窄的车座里，冷与热的体温相互交织，一时间竟都压不下去。 </p>
莫北的脸恰好埋在他颈窝，鼻尖蹭着那一块皮肤，她咬了下舌尖，效果不佳，口中泛起的咸腥还十分恶心。她用力喘了两口，口中呵出凉气扑在他耳后：“我就在那里……” </p>
一段图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飞速划过。 </p>
唐颂发现自己落入了另一个视角，他躺在地上，地面粗糙磨破了不属于自己的稚嫩皮肤，身上的人沉重如磐石。 </p>
他听见浑浊的呼吸扑在耳边，然后头转向灯火通明处，在那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p>
唐颂猛得清醒过来，不住地喘着气，下腹里火辣辣像被铁块烙过一样疼。 </p>
他低头看向莫北，心里还有没消散的绝望。 </p>
莫北已经睡着了，体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正常状态，神色宁静，看起来毫无负担。 </p>
与他在幻象里看到的渐渐重合，刘佳颖在恐惧的地狱里挣扎时，路灯下的人无忧无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