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琛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林墨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便再次将头缩回到袖子中。
段琛双腿叉开坐在板凳上,
盯着就连头发丝都在散发着“不开心”的林墨,
看了半天。
过了好久,
他突然凑上前去,戳了戳林墨的肩膀,
“我帮你……检查一下物理《新课标》?”
林墨:“……”
段琛:“下午上课前,课代表要收。”
林墨:“……”
抬起一只手,将摞在课桌左侧最上方蓝色的小夹页,往旁边一推。
段琛:“……”
好吧。
他拿起趣÷阁,低头给林墨改作业本。
林墨没有睡,她只是在趴着,耳朵还是从头发丝中露了出来,能听到周围的声音。
她听见段琛的红趣÷阁在纸页上唰唰唰地些,
圈起圆圈的地方,趣÷阁尖刮着粗糙的纸纹路,
越来越多。
那声音,从平静,
逐渐变到暴躁。
林墨趴在原位,整个人完全不动,
除了在听到旁边男生抓了把头发的声音时,
耳朵会颤抖一下。
段琛一把摔了红趣÷阁。
他真的很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
批阅高一那群笨蛋的奥赛训练卷子,
都没这么胸口堵!
少年眯起眼睛,抱着胳膊盯着旁边缩成一摊饼的女孩,
“……”
“你改一下,错的题,”
段琛看了眼桌子上放着的《新课标》,
就没个对的!
“错的、每一个选项,为什么要选这个答案,其余的答案为什么不选,”
“我都给你写上去了。”
“你改改。”
说罢,
男生站起身,
拿着杯子,去教室前方接水喝。
林墨趴着,依旧没动。
段琛顺便去了趟门口的成绩单,
扫了几眼。
当他返回到自己座位上时,
却发现,
作业本还是放在他离开时自己桌面上的位置,
林墨转了个头,将脸朝向背对着窗户的方向,
用袖子捂着。
段琛:“……”
真的……那么难受、吗?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
把椅子往林墨身边拉了拉,
靠近小姑娘的肩膀,
胳膊交叠,下巴压在袖子上,
轻声问,
“墨墨?”
林墨的脑袋动了一下,
头顶上那根炸起来的毛,
摇晃摇晃,
再次没了动静儿。
“墨墨,”
“有什么难过的事情,”
“跟我说说,好吗?”
他真的不想林墨这么继续下去。
看着心疼,
成绩更揪心。
林墨“嗯”了一声,
却没了下文。
桌面上的作业本,依旧在原地。
段琛又耐心地开口道,
“我们先把作业改一下错吧?”
“……”
“不然下午老丁查起来,再批你?”
“……”
上学起伊始,林墨被老丁头数落成绩跟不上数落的最多,
期末考试,段琛是看着她好不容易从十几分爬到七十大几。
“墨墨,”
“我都把详解给写下来了,”
“你照着看一看,看不懂的跟我说……”
段琛拿着《新课标》,翻开今天要检查的第一页,
林墨却突然伸出手,
盲目地抓了几把,
摸着本子边,
就直接将书给扯了过去。
看都不看,
囫囵塞进桌洞里。
“段琛,”
林墨的声音,带着一丝鼻音,从校服缝中,冒出来,
“你别管我了……”
*
三月份,时间如同水一般,在狂躁试卷书页翻动中,悄悄流逝。
高三楼备考氛围,热火朝天。
班上有学习好的同学,主动请缨去高三加入高考复习,
想要在高二的年纪,就冲击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
好几个老师来问段琛要不要去,
段琛出去打了半个月的比赛,
回来后直接拒绝,
“跟着高二上课就挺好。”
林墨的状态依旧不好,
临近期中考试,
她的作业越做越差,
都到了,后面的大题直接空白的地步。
每天晚上放学,一个人推着车子,磨磨唧唧往学校西门走。
段琛来上课后,就每天跟在林墨后面,
把人从学校东边四部的教学楼,送到西边大门,
再一个人折回,往东边家的方向走。
两个人,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并排推着车子在校园里,
时间一久,怎么着都会有人说三道四。
况且男主角还是一中东西两校霸榜了两年的第一男神!
有一段日子,经常晚上会有高一的学妹特地站在高二四部大楼下面,
等段琛一起回家。
段琛首次就拒绝学妹的盛邀,
拒绝的话说的明明白白——
“不要跟着我,谢谢。”
总是有脸皮厚的女生,就是要贴着段琛走。
第二天,林墨跟段琛说,
“要不你别跟着我了吧。”
不是不愿意,
而是在那些女生身上,她似乎又看到了张萱的影子。
多么热烈的爱,多么大胆的追求。
她看着,心堵。
段琛一气打不出来,
烦躁地揉着后脑勺,
问林墨,
“小仙女,”
“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当天晚上,那些像牛皮糖一样粘着段琛的女生,
没再出现。
林墨依旧每天到学校后,就趴在桌子上,发呆。
段琛使出浑身解数,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想尽一切办法逗林墨开心。
但林墨最多也就说声“谢谢”,
“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段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气的胃疼。
突然有些理解那些恨铁不成钢家长,
为何会揍孩子。
她一直这么难过下去,
就不伤害身体吗?
林墨来例假,段琛就去给她买卫生巾红糖水,
小超市的老板跟看鬼似的,问他是不是神经不正常?
女孩来月经,十个有九个痛经,
其中还有一个是超级无敌大痛,
林墨就是那个超级超级痛的可怜瓜娃子。
疼起来,连课都听不进去。
段琛嘴上说着“不能不写作业啊”,
晚自习还是悄悄帮林墨把所有作业补完。
“段琛,”
有一天,盛路在前面讲着有机化学,
林墨突然扭过头去,看了眼段琛。
段琛正在帮林墨抄被物理老师罚写的热力学公式,
听到林墨喊他,
瞬间停下趣÷阁,
“嗯?”
林墨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开口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当老师的么?”
指的是“老师”这份职业。
段琛有些犹豫地开口,小心翼翼试探,
“因为……余水水?”
林墨轻笑了一声,
摇摇头,
目光转过去,望向盛路在黑板上书写的醇酸脱水缩合成酯的化学式,
“小时候,我读一年级,”
“上学期第一个学期,班上发红领巾,首批的哦,可光彩了。”
“我却没有被发到。”
“因为这个不是第一批发到红领巾,回家后我被我妈狠狠地骂了一顿。”
“……”
“一个月后,班上又发第二批红领巾,第二批哦,虽然不跟第一批似的,可以站在学校最光辉的大礼堂里,被高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亲手戴上鲜红的红领巾。”
“老师一个一个名字念,念到的同学,就上讲台去,”
“由老师亲自将红领巾,给他系好。”
“名字一个又一个被念出来,每一次,我都攥着自己的心脏,希望下一个从老师嘴里念出来的名字,是我。”
“真的很苦啊,明明只有十几个名字,”
“我却像是等待了整整一个世纪。”
……
小小一只的林墨,小手捂着胸口,
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满怀希望看着讲台上穿的端庄典雅的老师。
老师手里的红领巾,一条条系在同学们的脖颈前。
小林墨眼睛中的期待,
在名字越来越少中,
渐渐落了下去。
……
“我记得那天晚上回家,我走到家门口,徘徊了整整半个小时,”
“对门的阿姨家,饭菜从门缝中飘出,里面有喊着吃饭声孩子清脆的回答声。”
“敲响防盗门那一瞬间,看到妈妈询问的目光——”
“林墨!”段琛逐渐攥紧了平放在桌面上的拳头,嗓音沙哑,
“别说了……”
林墨眼角有些泛红,看起来真的很难过,
嘴角却往上扬,
还是自嘲地笑了笑,
“那天晚上,我又被我妈给打了一顿,”
“说我怎么那么不争气。”
“吧啦吧啦,好多好多让我觉得我自己很没用的话。”
“然后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晨读,”
“班主任突然站在讲台上,拿着花名册,笑着开口道——‘昨天第二批红领巾,漏了一个同学’。”
“‘恭喜林墨同学——成为少先队员!’”
“我当时啊,直接傻球了,”
“就看着老师像是变魔术似的,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条好鲜艳的红领巾,”
“对我招招手。”
“后来,这件事就一直成了我心中的一块内疚,内疚自己做的不好、太没出息了,就连得红领巾都是第二批得剩下的,让我爸妈很多次被人问起‘林教授的闺女第几批得的红领巾呀’,都抬不起头。”
“直到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姥姥家的人聚餐,我姨父突然说起当年这事——”
“他说,原来当年我没得红领巾,”
“是因为第一批发红领巾时,我爸妈没给我当时那个班主任,送礼。”
“……”
“很荒唐吧?”
“但当时事实就是这样,后来第二批红领巾依旧没有我,那天晚上我爸妈训完我,等我睡了,又专门提着好多东西去了那个老师家里,”
“才有了隔日早上,漏了一个红领巾少先队员的笑话。”
盛路的目光聚焦到教室最后一排,
手里书本在黑板上敲了敲,
“来,某些同学认真听课!”
林墨抬起被拉长了的校服袖子包裹着的手,捂着嘴边,
眼睛里泛着些许泪花,
“这种事……我经历的不止这么一个。”
“小仙女……”
“所以我,不可能对老师这个职业,有一丁点儿的好感!”
“但……”
“开学前,我听到我妈和我大姨的电话,”
“我妈对我大姨说——”
【这事儿好歹也是过去了,没给墨墨档案留下污点。】
【只不过姐啊,你说这市教育局都参与这件事了,对墨墨以后当老师,会不会有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