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痛楚、亦是几分的委屈绝望。
他在东北郡的那个小小寺院生活了十年。他知道那是一个怎样逼仄拥挤不堪的玩笑般的地方。
瀛洲佛门供奉的八十八佛有一半是金身的赤金剥落成金粉的。殿与殿之上的清瓦欹坍,犹在孩童过渡到少年时候的他,每每夏日郁热烦闷的清晨乘着天风穿越那些大殿之时,总要担心哪一块儿被风雨侵蚀过分了的砖瓦带着毛茸的夏草砸到他的脑袋,担心的惯了,心也就飞的大了,偶尔偷窃几个佛前早已枯败的鲜果拿去喂主持养的鸡。
洛阳的白马寺原先也是瀛洲的。那个人盲掉了一只明晰观察的眼,却仍然很温柔的对着她说,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够代替老去的他收回那座应该供奉瀛洲神佛的寺。
夜风波澜黯淡,掀起她长长湿润如蝶翼的双睫,他在那一瞬间望见她尚且稚嫩但破碎的灵魂兀自在虚空挣扎,先是不解,旋即是狂风澜雨般的痛哭。
但那个小小的姑娘,面孔上是一抹决绝的残忍,过早的流失掉了她这个年纪还未来得及绽放的童稚。
江迟轻轻的将自己的冰冷手掌搭在萧宜的掌间,一字一字咬的清晰干脆,泪意已枯,唯独眸中兴起的野火是不灭的。
在那一瞬间。真的就是那一瞬间。
裴星语恍惚的好似思绪漫飞到了无穷尽头的洪荒宙宇,透过那个人不正常圆寂的真相,惊恐的在脑海间听见了她最后一次的任性诘问。
她好像是在问,又好像是极其不甘心的野心在烧着。
——为什么?
魍魉已经迟疑的栖息,天河尤为浅淡失色,而原本是人间之最的洛阳,层层罪孽掩盖之下破碎的真正洛阳,小小的在她冰冷的心间被根植起来。
正如当年的他初次来到繁丽的洛阳,亲眼瞧见光明盛大的宝悟洲之景,打他羞涩的内心里流露出来的无边恐惧。
这一刻,裴星语在她的身影上找到了他自己,原来那个诘问不是她的,是当初那个年少的他的。
——瀛洲佛门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被剥夺了一切的权力。它本该辉煌灿烂起来的,比如今的宝悟洲更为盛大,可它,为什么就这么衰败了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