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芳菲。</p>
在一条悠长静远的长街上，有一间不大的咖啡厅，落地窗这边，总会看见一对情侣，或者先是女孩子来。或者先是男孩子来。然后两人并肩坐一会儿，然后在携手离开，脸上总是淡淡的笑。</p>
站在吧台后面的店员看了看时间。</p>
四点了，但是为什么还是没有等到这对情侣过来。</p>
之所以会十分在意这对情侣，主要是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儿，都长得十分出众，就算是那种身上穿着地摊上的衣服，也能从人堆里一眼就找出来。</p>
门口响起了风铃的声音，叮叮当当。</p>
店员抬头一看，果然，这一次是男朋友先来的。</p>
因为是老顾客了。店员不等他先开口，便问道：“还是一杯黑咖？”</p>
“嗯，谢谢。”</p>
店员在收钱的时候，注意到面前这个少年的胸前的铭牌，写着两个字——韩澈。</p>
韩澈端着咖啡杯坐到落地窗边，然后拿起手机来打了一个电话。听起来语气很欢快。</p>
电话里传来一个娇弱的女声：“阿澈，我想你了。”</p>
韩澈笑着回答：“是么？我也想你了。”</p>
电话另外一头的姑娘说了很多当天的所见所闻，韩澈始终是用特别愉悦的语气来说话的，“……好，我等你从意大利回来……一定要提前给我电话。”</p>
挂断了电话，韩澈脸上的笑意倏然之间就不见了，消失的飞快，好像刚才他脸上的笑。是店员看花了眼。</p>
一个人怎么会变脸这么快？除非是在演戏的。</p>
但是，电话另外一头的人，究竟是谁？是女朋友？</p>
随着门口叮铃的清脆声响，从外面又进来了一个人。</p>
看见了这个人，店员就立即否定了这个猜想，电话另外一头，肯定不是女朋友，眼前刚刚进来的这个姑娘，才是女朋友。</p>
宋疏影手中抱着一摞书，她刚刚下了课。连回去都没有回去，就直接跑来见韩澈了。</p>
韩澈脸上浮起了会意的笑：“疏影，不用跑的这么急，我多等一会儿没关系。”</p>
宋疏影将鬓边的头发撩到耳后，转身向店员打了个响指：“给我来一杯咖啡，还是老样子，两块方糖不加牛奶。”</p>
韩澈递上去一张纸巾来，“擦擦你脑门上的汗。”</p>
宋疏影凑过去头，脸上是调皮的笑意，“你给我擦。”</p>
“反了你了，得寸进尺咯。”</p>
韩澈虽然是这么说着，却还是伸手过去，帮宋疏影擦了一下头上的汗，这边店员已经将咖啡杯端了上来。</p>
宋疏影慢慢喝着咖啡，一边给韩澈说在学校里的趣事儿，这边韩澈顺手拿起宋疏影的一本书，上面写着是《医学基础知识》。</p>
韩澈微微皱了一下眉，“怎么现在又看起医学的书了？”</p>
他还记得，前一段时间里，宋疏影专门去图书馆里借了几本有关于外伤手术的书，包括最基本的包扎和缝合，让他就有些意外了，现在竟然又是这种书。</p>
宋疏影笑了笑：“我喜欢啊，之前韩瑾瑜有两次都是在外面带着枪伤回来的，又不能上医院，方医生不在，我就学着处理一下。”</p>
韩澈听见韩瑾瑜这个名字，眼中原本留存的一丝笑意也没有了。</p>
“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哥？”</p>
宋疏影摇头：“不是啊，他对我很好，我自然就对他好，能帮忙就帮忙咯，毕竟是住在他那里的。”</p>
韩澈一下子抓住了宋疏影的手：“当初他带走你，你为什么不反抗？你为什么要同意，你为什么要顺从？你现在可以离开了，你就离开他好了，不要再在他身边了！他是一个魔鬼！”</p>
宋疏影将韩澈手中的书给抽了过来，却低头喝咖啡，没有再说什么了。扔边叼技。</p>
和韩瑾瑜之间的事情，真的不能一言以概之的。</p>
韩澈见宋疏影低着头不说话，自己便也不再多问什么了，一直到两人离开，就连店员都看出来这一对情侣之间，没有以前的那种和气了，好像是闹了矛盾吵了架？</p>
因为两人在这里累积消费够一定费用，店里就会送免费的咖啡饮品，这一次走的时候，店员就给他们打包了一份卡布奇诺，还有一份慕斯小蛋糕，里面放上了两根吸管。</p>
宋疏影抬手拿了，拎着先出了门。</p>
韩澈在后面跟着，脚步却是略微顿了一下。</p>
宋疏影一只手抱着书，一只手拎着咖啡外卖的袋子，便没有腾出手来拉韩澈了，韩澈便想要将宋疏影手中的书给接过来，宋疏影先是死死的不放，直到韩澈说：“好了，我哥的事情我不多问了，现在不问，以后也不问了。”</p>
宋疏影这才让韩澈将他手中的书给拿走了，两人并肩走了一路，一直到小区门口，才停下了脚步，两人面对面站着，身后是一片修建齐整的四季青，侧旁是一个关掉的喷水池，池中的水被微风吹拂起丝丝涟漪。</p>
“阿澈，我没有办法选择，但是我喜欢你是真的，我在这里也说一句，韩家人，我只真正喜欢你一个，只有你一个，你信我。”</p>
宋疏影抬头看着韩澈，一双眼睛里写满了真诚。</p>
韩澈将宋疏影拥进怀中，“我信你。”</p>
宋疏影也伸出手来回抱了一下韩澈，“那我先上楼了啊，下周有模拟考呢，想到就紧张死了，万一考不好怎么办。”</p>
韩澈噗嗤一声笑了：“你还会考试紧张？天啊，女神，你不要吓到我了。”</p>
宋疏影开朗的笑，抬手就在韩澈的背上拍了一下：“别乱说！小心我打你。”</p>
韩澈比宋疏影大两届，宋疏影高一的时候，韩澈高三，现在宋疏影高三，即将面对高考，韩澈已经大二了。</p>
“回去吧，明天一早我来接你去学校。”</p>
宋疏影比了一个ok的手势，转身离开。</p>
韩澈看着宋疏影的背影，脸上带着的笑逐渐僵在唇角，他微微抬头，六楼的位置，阳台上，看见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正在抽烟的男人。</p>
韩澈唇角向上继续勾了勾，抬手在额头前挥了一下，这种笑，似乎是在挑衅的一种笑。</p>
阳台上的男人将手中烟蒂上的烟灰弹掉，兴许是距离远，韩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他脸上挑衅的表情，在那个男人看起来就像是在戏耍猴子一样，不屑，对于他的挑衅，似乎就连抬一抬眼皮都不愿意。</p>
韩澈暗自握紧了拳头。</p>
………………</p>
韩瑾瑜听见在门口传来声音，掐了烟转身走出去。</p>
宋疏影刚好打开门进来，弯腰换了鞋，顺手将脑后扎着马尾的皮筋给扯下来，抬头的一瞬间似乎是吓了一跳，脚步顿了顿。</p>
“回来了？”</p>
宋疏影点头：“嗯，回来了。”</p>
说着，她就绕过韩瑾瑜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向前走了两步，手臂被韩瑾瑜扯了一下，宋疏影蹙了一下眉，转过头来，随即韩瑾瑜的手伸过来，她下意识的去别开脸，但是韩瑾瑜的手却依旧在她的嘴角抹了一下。</p>
是刚刚在咖啡厅里吃了一小块糕点碎渣，留在唇角了，这边韩瑾瑜抬手，将她唇角的碎渣给抹去了。</p>
宋疏影的背僵了一下，就在韩瑾瑜的手触碰到她脸颊上皮肤的同一时刻，她克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p>
韩瑾瑜说：“你先去学习，今晚要去家里吃饭。”</p>
宋疏影抬头看了韩瑾瑜一眼，“哦。”</p>
韩瑾瑜已经一个星期都没有来过了，现在忽然重新回来，让宋疏影有些不大适应了。</p>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内，将书插进书架里，将这两个小时需要做的作业都放在一边，然后坐下来，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绿树成荫，整理了一下思绪，低下头，看了一眼书桌上摆放的一个相框。</p>
是一张韩澈的单人照。</p>
照片上，韩澈站在阳光下，脸上带着笑，宋疏影记得给他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本来想要抓拍的，但是奈何抓拍的时候韩澈总是有办法让她抓不到正脸，索性便让韩澈端端正正地站着，她给他拍一张照片。不过这张正经拍的照片，也很上镜，所以，宋疏影当即就送去将照片洗了出来，裱起来在相框里。</p>
宋疏影对着照片笑了一下，动手将相册摆正，开始学习。</p>
十分钟后，宋疏影正在埋头做习题，韩瑾瑜为宋疏影冲了一杯蜂蜜柚子茶，给宋疏影端过来，放在左手边。</p>
宋疏影抬眼看了一眼杯中蜜色的柚子茶，说：“谢谢。”</p>
韩瑾瑜随手翻了宋疏影书桌上的一本书，在后面的床上坐下，靠在床头，随意地翻动着书页。</p>
这并不是韩瑾瑜第一次在宋疏影学习的时候，靠在后面的床头看书，起初，宋疏影还觉得有不适应，但是后来就慢慢适应了，就当韩瑾瑜是并不存在的一个人，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相反，会更加认真仔细，摒弃外界的一切干扰。</p>
韩瑾瑜手中的书，翻到其中一页，看了两眼，觉得额角有些疼，便抬头看着坐在书桌前的宋疏影。</p>
脑后低低地扎了一个马尾，将从鬓角散落下来的头发都扎在皮筋里，低头学习的时候，一只手将鬓发捋到耳后别好，手中的笔在纸张上沙沙动着，腰背挺的很直，握笔的姿势很端正，很漂亮，就好像是一幅画一样。</p>
就好像是五年前的那个阳光的午后，他走过去，问：“谁是宋予乔？”</p>
宋疏影睁大眼睛，灵动地能透出水来，将妹妹拉在身后，说：“我是宋予乔。”</p>
韩瑾瑜怎么能不知道这姐妹两人之间玩的这种把戏，心里不禁冷笑了一声，本来想要戳穿的，因为宋洁柔之前确确实实是拿过照片的，就是宋予乔，但是，当他看见宋疏影眼睛里的那股子倔劲儿，就忽然改变了主意。</p>
他弯下腰来，看着宋疏影一张稚嫩的面庞，“你是宋予乔？”</p>
宋疏影抿了抿唇，说：“是！”</p>
韩瑾瑜牵过她的手：“那好，你跟我来。”</p>
而后面的宋予乔抓着姐姐的手不肯放开，“姐！”</p>
宋疏影摆了摆手：“没关系，你先回去，今天晚上回来了，我跟你一块儿切蛋糕，给你唱生日歌。”</p>
宋予乔用力地点了点头。</p>
那个时候，韩瑾瑜拉着宋疏影，去了一家法国餐厅内吃饭，一路上，宋疏影都十分沉默，等到点菜的时候，韩瑾瑜反复翻着菜单，身边的服务员在推荐这特色菜，宋疏影却忽然开口了，“这家餐厅的鹅肝不错。”</p>
服务员立即附和：“是的，我们这边的几种鹅肝都是招牌菜。”</p>
韩瑾瑜将菜单递给宋疏影，“你来点。”</p>
宋疏影翻开菜单，迅速地说了几种菜式，最后还加上了一瓶红酒。</p>
当时，韩瑾瑜有些愕然，“你会喝酒？”</p>
宋疏影笑了，“我不喝，是你喝啊，法国菜不配上美酒，怎么能行啊？”</p>
韩瑾瑜微微愣了一下，手臂伸过来，搭在宋予乔的椅背后面，手指摩挲着。</p>
是的，宋疏影的皮肤很白，是那种透明的白，似乎都可以看见皮肤下血管淙淙流动的血液，一路上，她都没有怎么笑过。</p>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宋疏影对韩瑾瑜笑的这一瞬间，韩瑾瑜脑海中刹那间就涌动出来一句话：回眸一笑百媚生。</p>
即使是未施粉黛，一张素净的小脸，他也觉得，这种笑，比起那些他惯常见惯了的风月的笑，要更美，也更打动人心。</p>
韩瑾瑜漠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勾手对一边的服务员说：“就按照这个单子，去吧。”</p>
当时的宋疏影，也才十三岁，在韩瑾瑜眼里，就是一个小姑娘，会耍花招，会耍心眼，而且还会想要用酒灌他，让他喝醉。</p>
只不过，宋疏影倒是失算了。</p>
她要的酒，是度数较高的一种红酒，但是，韩瑾瑜已经快喝了一瓶了，却一丁点睡意都没有，一双眼睛越发的黑沉，好像是水洗过的琉璃珠子。</p>
她有些惊愕，等到吃过晚饭，她其实已经有一丁点胆怯了，但是还是硬起口气来说：“谢谢你请我吃晚饭，我要回家了。”</p>
韩瑾瑜说：“你家在哪儿？”</p>
宋疏影尚且稚嫩的脸上露出疑惑，“你不知道么？”</p>
韩瑾瑜摇头，说：“我不知道。”</p>
宋疏影回答：“我家在昌平路，宋家老宅就是我的家，席美郁是我的妈妈，宋翊是我的爸爸。”</p>
韩瑾瑜问：“那你的名字呢？”</p>
宋疏影顿了顿，咬了一下下嘴唇，似乎是在犹豫，随即，回答说：“我叫宋疏影。”</p>
韩瑾瑜在心里笑了一声，到底还是一个孩子，不过，他倒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身上有一股灵气。</p>
“哦？”韩瑾瑜挑了挑眉，“哪个疏，哪个影？”</p>
宋疏影揪了一下自己的衣角，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疏影的疏影。”</p>
在这样的一个下午，韩瑾瑜蓦然蹲下身来，伸出手来，“你好，疏影。”</p>
宋疏影低着头，看了一眼韩瑾瑜向她伸出来的右手，便伸出手来与他握了握：“你好。”</p>
………………</p>
窗外的自然光越来越弱，宋疏影抬手将桌面上的台灯打开，调亮了一下光线，但是，后面坐在床上看书的韩瑾瑜却没有一点反应。</p>
宋疏影回过身来，看了一眼。</p>
韩瑾瑜双手的书反搭在腿上，已经闭上了眼睛，头微微外在后面的靠枕上，侧旁枕着宋疏影晚上习惯放在床头的龙猫玩偶。</p>
睡着了？</p>
宋疏影轻手轻脚的起身，怕吵醒韩瑾瑜，甚至是将拖鞋甩在一边，光着脚走过来，拿起一边的毯子来给他盖在身上，但是，只是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韩瑾瑜的眼睛倏然之间睁开，盯着宋疏影，根本就是一丁点的睡意都没有，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睡着过。</p>
宋疏影双手顿了顿，正想要开口说话，面前的韩瑾瑜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向旁边偏了偏头，枕在靠枕上，一只手已经捞过宋疏影的龙猫抱在怀里。</p>
宋疏影：“……”</p>
她耸了耸肩，转过身来重新走到书桌前，坐下。</p>
韩瑾瑜确实是太累了，已经三天都没有合眼，现在整个人都是拉长的一根弦，绷紧了，而现在回到这里，这种难得的静谧的感觉，就让他忽然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p>
韩瑾瑜浅浅的睡着，宋疏影坐在书桌前，就算是翻动手中纸张的动作，都非常轻，身后的韩瑾瑜没有醒。</p>
忽然，一声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p>
是韩瑾瑜的手机铃声。</p>
韩瑾瑜睁开眼睛，从口袋里将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是谷明娟，他按着揉了一下眉心，接通了电话。</p>
“妈。”</p>
电话另一头的谷明娟说：“不是说好了今天来家里吃饭的么？你看看时间，家里现在就等着你一个人了。”</p>
韩瑾瑜说：“我在路上了，马上就到。”</p>
宋疏影听了韩瑾瑜的这句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p>
真的是用的一个快要用烂了的借口。</p>
韩瑾瑜看了宋疏影一眼，便将宋疏影的龙猫玩偶放在一边，插着兜出了门。</p>
谷明娟又嘱咐了两句诸如“路上开车小心”之类的话，电话中好像是断了一下，说：“宋家的那个小女儿还在你那儿住着呢？”</p>
“嗯。”</p>
“你啊，”谷明娟叹了一口气，“算了，老爷子要见这个女孩子，你如果能带过来，今晚就带过来给老爷子看看，你爸这边我刚说服了，应该不会再发脾气了。”</p>
这是韩瑾瑜原本的打算，他原本也是想要带着宋疏影回一趟韩家，将那些在韩家所说的流言蜚语全都给堵住，因为老爷子当初也说了，只要是他来继承这边的家业，那么这个女孩子，他就可以对外宣布，认作是干孙女，毕竟是和宋家老爷子也有一定的渊源，认作是孙女也没有什么过错。</p>
但是，刚刚在楼上，韩瑾瑜看见韩澈对宋疏影的那个拥抱，以及宋疏影对韩澈两个人之间的轻松随和的氛围，他忽然犹豫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