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一边笑道:“不怕老祖宗打我的嘴,说这个沉水香只怕在座的几个姑娘们读书识字也说不上它的来历呢,我原来也只听说过,到底没曾见过,更别说用了。今儿听林妹妹说来,自然是惊讶的。”
贾母淡淡的笑道:“你说的有理,这个沉水香呢,古人叫做沉香,原是众香之首,古来常说的“沉檀龙麝”之“沉”,就是指沉香了。咱们天朝并生产这沉水香,想来也只有属国仅供来的,而又数量极少,所以在我们这里,大概也也只有皇上能用罢了,倒是林丫头不知哪里来的?”
黛玉听贾母说起了皇上,似乎是有意似的,便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的,原是在北静王府住着的时候,偶然间见到了皇上,皇上因感念父亲在南边辛劳为国,才给了我一点而已。”
众人听说黛玉见了皇上,有得到了天朝极为珍贵的沉水香,便各自在心里赞叹不已,而又自己做着自己的打算。
一时早饭传来,丫头们都一一摆上,贾母同黛玉宝玉迎春姐妹都跟着贾母一起用了早饭。吃了茶,又各自散开,在各处走走。
黛玉因不喜与众人偎在一起,便自拿了一个钓鱼竿坐在不远处溪边的花梨木镂雕小圆凳上钓鱼,丫头们都忙着侍候自己的主子,或端茶,或那帕子的来来往往的,总有人在黛玉身后走过,但她似乎是充耳不闻,只安静的做着。
不多时,小丫头晴雯从那边过来,手里拿着一碗菊花叶蒸过的绿豆面子,预备着一会儿吃了螃蟹给众人净手的,正从宝玉身边经过,却听见袭人正在同她屋里的茜雪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倒也没在意,只顾往贾母那边走,却在无意之间听见袭人说了一句:“你怕什么,又不会死人,不过是想教训她一下罢了,即使是皇上也爱她,我就不信者天下的人都爱她!”
晴雯听了这话,心中觉得莫名其妙,不知袭人是在说谁,但她毕竟年纪小,心里想的事情也少,便没在意,只往贾母那边去,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大丫头琥珀,便转身下来。却正巧碰见紫鹃端着一个黑漆菊花式小托盘,里面放着一盏茶,在那边过来。
晴雯笑道:“紫娟姐姐,给林姑娘倒的茶么?”
紫鹃见识晴雯,便笑道:“正是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给老太太送了绿豆面子来。”
“巧得很,我也要去给林姑娘端去,你且帮我一下,把这茶给林姑娘送过去,好不好?”紫鹃便客气的问道。
“姐姐不用客气,我替姐姐端过去就是,只怕我手脚不利索,侍候不好林姑娘,倒连累姐姐受责罚。”
“不会的,林姑娘性情是极好的,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了。”紫鹃一边把托盘递给了晴雯,又嘱咐道:“林姑娘若问我,你就说我去了绿豆面子就来,啊?”
“是了,紫鹃姐姐,你去吧。”晴雯顽皮的笑笑,便端着茶往黛玉那边走去。
那边的袭人看到晴雯接了紫鹃的茶盘往黛玉跟前走去,心中冷笑道:“真是老天有眼!”于是冷冷的看了一眼茜雪,茜雪便也端了一个小茶盘亦步亦趋的往黛玉那边走去。
袭人见茜雪过去,自己抽身出了假山后面,往宝玉跟前去,在宝玉的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什么,宝玉便笑笑,亦往黛玉跟前走去。
这里晴雯正端了茶,递给黛玉,一边说道:“林姑娘,紫鹃姐姐要去给姑娘拿绿豆面子,所以叫我端了茶来给姑娘吃。”
黛玉便接了茶,轻声笑笑:“又累你走了一趟。坐那儿吧。”
晴雯从小被拐子拐了来,卖给了荣国府的管家赖大,后来又被赖大的母亲孝敬给了贾母,颠沛流离,每日看尽无数人的脸色,今儿还是头一遭听见这样客气的话,小姑娘窘困的把手在衣襟上搓了搓,便在边上的青石上坐了。
黛玉吃了茶,又把茶盏递给她,笑道:“你几岁了?”
“回姑娘的话,奴婢今年十岁了。”
“嗯,难得你竟然做得一手好针线,上次你替我做得那双鞋,很和我的脚,你紫鹃姐姐总是夸你呢。”黛玉见晴雯天真,索性放下了鱼竿,扭头同晴雯说话。
晴雯听了,便笑道:“姑娘这样说,是瞧得起我,姑娘身边的姐姐妈妈们,哪个不是能干精细的,我不过是学着做罢了,姑娘说好,那我以后只管给姑娘做来,姑娘若是不穿,今儿便是哄我了。”
黛玉听了便笑,因说道:“你只管做呢,索性我以后不穿被人做得鞋了,只怕你就累着了,也未可知。”
晴雯正要说,却听到边上宝玉笑道:“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黛玉和晴雯抬头,见是宝玉过来了,晴雯忙站起身来,对着宝玉行了个万福,嘴里说:“见过宝二爷。”
宝玉摆摆手,只顾往黛玉这边坐来,黛玉却轻笑道:“二哥哥怎么又到这里来了?那边不是说的挺热闹嘛?”
宝玉笑道:“今儿原你是主角,却躲在这里清闲,等会儿开了宴瞧她们怎么罚你呢。”
黛玉冷笑一声道:“有什么好罚的?不过借着我的名头,大家乐一乐罢了,还认真怎样?”
宝玉待要还言,又怕得罪了她,便低头不语,恰在这时,茜雪端着一杯热茶过来,走到跟前笑道:“哟,林姑娘在这里呢?我只得了这一杯茶,你们二位谁渴谁先喝了,奴婢再倒去。”
黛玉便笑道:“我刚喝了茶,并不渴,给你主子吧。”
茜雪便上前要绕过黛玉去给宝玉上茶,谁知在刚到黛玉身侧时,突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眼看着一个趔趄,茜雪手中的茶便要撒到黛玉的身上。
晴雯一时吓傻了,忙上前来把茜雪猛的一推,茜雪猛然间失去了平衡,手中的托盘往前飞出,正好砸在宝玉的胸前,热滚滚的茶顿时撒了宝玉一身,幸好没洒在脸上,也幸好已是深秋,宝玉穿的衣服还算厚些,但也总是熬不住,叫了一声:“哎呀,好疼!”
众人听到宝玉一声呼喊,都忙聚了过来,此时茜雪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晴雯心知此事干系重大,也跟着茜雪一起跪在地上。
贾母等人过来,见宝玉胸前湿了一大片,滚滚的茶烫的他呲牙咧嘴的,只在那里哎哟哎哟的嚷着疼。贾母便如同摘了心肝儿一般,一叠声的要把茜雪拖出去打死,又忙叫人搀扶着进了屋子里。等退下衣裳看时,只见胸前红了一大片,幸好没有气泡,倒还算不碍,王夫人此时已经过来,见宝玉这样,心疼的掉下泪来。
一时凤姐儿问明了事情的始末,如实回了贾母,贾母便要把晴雯同茜雪一起打一顿再撵出去。
茜雪早就抱着被撵出去的心来的,原本她想害的是黛玉,只是没想到反被晴雯搅了一顿,倒是害了宝玉。反正她的父母俱是被贾家的人给逼死的,害了谁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因此倒也安心,只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
然而晴雯此时却已经明白过来,想来茜雪早就看见黛玉在那里,并不知道宝玉也过去了,再想想无意中听到的袭人同她说的话,竟是有心而为的,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她还错了人罢了。因此晴雯一边哭着,一边叫屈,只说自己被冤枉了。求二奶奶明察。
凤姐儿本不愿多生事,反正是老太太的主意,她倒是乐的打发出去,也好回老太太的话,王夫人那里,也好交差。这里凤姐儿正要叫婆子将晴雯也一起拉出去,却见紫鹃慌慌张张的进来,见了凤姐儿行了个万福之礼,回道:“二奶奶且请息怒,林姑娘去老太太那里求情了,还请二奶奶略留一留晴雯妹妹。”
凤姐儿听了这话,轻声一笑,看着平儿说道:“你瞧瞧,我说来吧?这个晴雯小丫头,只怕将来是个有福气的,这不是,如今这福气就来了。”
平儿含笑,不便多言,只上前把晴雯从地上扶起来。
不多时,便有鸳鸯过来,说老太太的话,要带晴雯过去问几句话。凤姐儿忙叫带去吧,晴雯便跟着鸳鸯同紫鹃离了凤姐儿这里。
因为宝玉的缘故,螃蟹宴也没吃成,贾母只叫把蒸好的蟹子用小蒸笼端着,给各处的主子送些个过去,自己在自己的房里吃罢了。自己早就带着宝玉回了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