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番邦男子众人都不认识,唯独黛玉却认得,只听黛玉款款站起来,对着水溶嗔道:“也不打招呼,便带着陌生人进来,这是什么道理?”
“王妃安好,于她们来说我是陌生人,于王妃来说,我们确是老朋友了。”男子忙对着黛玉行北蕃礼,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北蕃王子耶律鸿飞。
“北蕃王子安好。”黛玉只得还礼,并直接道出了对方的身份。众女子听说这位便是北蕃王子,便都忙站起来,除了斓彩之外,都对耶律鸿飞行礼。
一时梅世清梅世泓兄弟二人也随后陪着林靖玉进来,斓彩公主对着梅世泓嗔道:“客人来了,你也不事先让下人来通报一声,到弄得我们惊慌失措的。”
梅世泓忙对黛玉等人道歉,又另摆了一席在底下,让男子们入座,女子们还是按原来的次序坐了。
水溶方笑道:“刚才耶律兄进门时,听见三姑娘的一首咏诸葛先生的无言,连连叫好,如今咱们不如索性把历史上的有名人物都找出来,各人作诗一首,聊作消遣,如何?”
在座的除了耶律鸿飞对中原文化所知甚浅之外,其他人都是诗书世家,都对诗词歌赋有着很深的造诣,听了这话,便都纷纷赞成。耶律鸿飞此次在京都住了一段时间,对中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听了这话,更加高兴,还不时的往探春那边瞟一眼。
丫头们备了笔墨在书案上,更有紫弦跟着宝琴久了,能写字,宝琴便命她执笔,替大家写下来。
于是梅世清举杯,请大家连干了三杯门前酒,作为主人,他便带头,略一沉思,张口便来,却是吟诵邹忌的诗:
古琴先取相,千古有琴声。
治世终如此,江山不复更。
自知愧妻妾,明净始终明。
问君有几人?青史分外清。
梅世清念一句,紫弦写一句,他念完了,紫弦也写完了。交与大家看时,众人都连声称赞。
接下来却是水溶的,正是吟诵的楚庄王:
秋水何灼灼,楚宫有赞歌。
旌摇闻千里,扇舞笑风波。
掌上千秋史,腹中百万戈。
金鸡一声鸣,盛世太平多!
然后该是靖玉,靖玉见紫弦写完了,轻轻一笑,张口便是一首,正是说的王猛:
捉虱论天下,南北笑风尘。
肘露三分陋,腹书万卷深。
叮咛察乱世,遗嘱慰前秦。
可叹寒泉下,功劳有谁论。
梅家兄弟与水溶相交日久,相互之间是了解的,此时却是靖玉第一次展露才华,众人见他出口不凡,全都深深叹服,黛玉听自己的兄弟这些年不单是学会了武功剑术,文采也不逊色,心中更是喜欢。便含笑看着靖玉点头,靖玉只微笑对之。
接下来应是梅世泓,他做的是苏武:
高丘满目霜,伫立握轩昂。
十九年正气,一竿独自香。
万里雁书绝,一语更凄凉。
但喜汉史往,上林有射郎。
紫弦也照实写了,拿给大家评看,众人也都称好。
水溶便看着炕上的女子,笑问:“你们如何?”
斓彩笑道:“有道是‘巾帼不让须眉’,我们自然也要跟着你们男子一起的。”说完,便索性下了炕,在地上转了一圈,却做了一首范增:
美人帐下舞,四面楚歌声。
垓下风尘起,江东望英雄。
鸿门陈旧事,项王更多情。
最是归乡去,呕心此一生。
众人听了,都大声叫好,说:果真巾帼不让须眉。
众人又催宝琴,宝琴却道:“我的还没得,还是先让林姐姐来。”
黛玉便拍了宝琴一下子,笑道:“你便是得了好的,此时也不肯说出来。”于是黛玉便作了一首绿牡丹:
招贤国上客,烟雨梦中人。
几声娇无力,一番胜天真。
国花自古倾,游草拭啼痕。
应谢天涯女,仗义保储君。
众人听了都齐声鼓掌,笑道:潇湘妃子果然才情不凡,“几声娇无力,一番胜天真”一句怎么想来。
水溶便微笑着斜着眼睛瞧黛玉,但见黛玉因吃了一点酒,脸色便泛着微红,杏黄衣衫滚着紫色的边,衣领处绣着淡紫的折枝梅花,再看脸上,真是:黛眉范两道春山,秋波横一对明月。朱唇轻点,更显得娇媚潇洒,云髻高盘,却羞那千古风流。雪肌白皙,胜却雨中梨蕊,两股织细,宛若云里嫩柳。可叹西子后代,比西子更有七分娇媚,原来江浙后裔,踏遍江浙亦没有这绝代轻柔。
看着黛玉,水溶不禁有些呆了。边上的靖玉轻轻的推了推他,方才回神,咧咧嘴唇,轻声一笑,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下边应是宝琴,宝琴却是吟诵的陈平:
长安宫里客,沙场有英风。
天子揖文勇,关西汉旗雄。
文武泣天地,韬略惊鬼神。
小节不足耻,保汉最躬恭。
众人听了又是一番赞扬,如此便只剩下了惜春,惜春见无法推脱,少不得也诌了一首,说的却是屈原:
湘水飘零客,梦中一缕魂。
奔波赋诗草,颠沛吟天门。
臣子九歌急,诗人橘颂真。
春风不复发,入水作金樽。
众人听了,都赞她小小年纪更是不俗,靖玉便偷偷的拿眼睛瞟她,只见惜春默不作声,只偎依在黛玉身边。
惜春觉得身上不自在,回眸之间,正与靖玉的目光对上,心中不禁又一阵慌乱,只把头埋在黛玉的臂弯里。
黛玉瞥见了靖玉的目光,便瞪了他一眼,靖玉笑笑转头跟水溶说话去了。
宝琴又叫紫弦把刚才的诗都镌写了一遍,工工整整的贴在墙上,众人又点评了一阵子,又吃了几杯酒,黛玉便说有些困了,想歪一会子。
宝琴因见已经午时,便叫黛玉吃点饭再去睡,不然闹上酒来,可不好受,于是便叫下人端了饭来,却是胭脂米。另有一碗白菜火肉汤,放到黛玉面前。
一时汤里的荤味儿一冲,黛玉便有点恶心,忙拿着帕子捂住了嘴,忍了忍,方喝了口茶,漱口后吐到一边的痰盂里。
惜春只当黛玉的酒气上来了,便给她轻轻的拍了拍,黛玉便强忍着不适,吃了两口米饭,便要离席。
众人都知道她素来是体弱的,也不在意,唯有水溶执意要送黛玉到楼上歇息。
水溶夫妇二人慢慢的拾级而上,到了三楼上精致的小房间里,那里面有一根铜柱子连着地下的地龙,所以小卧室里亦是温暖如春,紫鹃和晴雯服侍着黛玉坐在精致的雕花花梨木大床上,便退出去,水溶便坐在黛玉的身边,轻声问道:“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怎么会恶心?”
“不知道,刚才闻见那火肉的味儿,胃里便觉得不舒服,许是刚才喝了酒的缘故。”黛玉皱着眉头,想想刚才那一阵恶心,真是来得奇怪。
“没觉得有其他的不适吗?”水溶抚摸着黛玉温润的脸蛋,轻声问道。
“没事,你去吧,看让人家笑话。我略睡一会儿就好了,早上起得早了些,这会子困倦的很。”
“那好,脱了袄儿再睡,穿着衣裳睡觉很累。”
“恩。”黛玉任凭水溶给她解开了杏黄绫子袄儿的扣子,便褪下袄儿来,只穿着白色宫绸中衣,淡紫色的裙子亦解下来,只留下茧绸长裤,散开裤脚,便躺到床上,水溶拉了锦被来给她盖好,看着她合上眼睛,渐渐的睡去才起身下楼。
众人亦都有些乏了,一时大家都吃了饭,早有安排好的休息的房间,宝琴便挽留大家各自去休息,晚上还叫了一班小戏。
水溶因记挂着黛玉的身子不舒服,便悄悄的同梅世清说了几句,拔了两口饭,依旧上楼去瞧黛玉去了。
探春和惜春便随着宝琴,正要去另一间屋子歇息,正要走时,却听见耶律鸿飞高声叫道:“三姑娘,请等一下,小王有事要请教。”
探春便红了脸,只得站住,宝琴便笑着对耶律鸿飞道:“我这个姐姐素来是大方的,但也没见过你这样莽撞的王子,我们中原人不比你们北蕃女子豪放,你说话可要谨慎些,我这姐姐恼了,可不是玩的。”
耶律鸿飞只含笑看着探春,问道:“果真如此?”
探春便推了宝琴一把,宝琴和惜春笑着离开。
耶律鸿飞便同探春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丫头们端了茶来,便退下,大家各自散开,此时屋子里除了打扫的丫头,便只剩下了耶律鸿飞和探春二人。
“王子莫要小看人,像我们中原女子,虽然养在深闺之中,但却也不全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用之人。”探春见耶律鸿飞一脸的不相信,便倔强的弯起了嘴角。
“是吗?比如说你们北静王王妃,音功独步天下,一人抵挡我北蕃十名高手,尚且神情自若?”
“什么音功?”探春不明白耶律鸿飞的话,奇怪的问道。
“音功,就是用音乐作为武器的一种武功,只要是凭着强大的内力作支撑,可以伤人于百步之外,杀人于无形,音功高手,一琴一箫皆是战斗的武器,琴声箫声均是杀人的利剑,你们北静王妃,便是一位罕见的音功高手,怎么?你不知道?”耶律鸿飞看着瞪大了双眼的探春,奇怪的问道,她们不是姐妹吗?怎么会对此事一无所知,本来还想问问她,北静王妃的音功师从何人,怎么会小小年纪内力便会如此惊人,看来是不成了。
“王子莫不是大白天说梦话?我林姐姐从来针线都不做的,她一向体弱,人家都说她风儿吹一下就到了,是个美人灯,怎么会什么劳什子音功?还以一敌十?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人家说?三姑娘,眼见为实。”耶律鸿飞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探春,淡淡的笑道。
“是的,眼见为实,我与林姐姐一起在园子里生活了好几年,怎么不知道她会什么音功?你说的以一敌十,是你亲眼见的吗?”
“自然是我亲眼所见,我身上,还有她的琴声留下的伤疤。”耶律鸿飞依然是淡淡的笑着,那种笑在探春的眼睛里变成了一种嘲笑,嘲笑她真是蠢笨之至,还口口声声的显摆自己,其实连自己姐妹的事情都不知道。
探春摇摇头,起身往屋外走去,此时此刻她心中的震惊不亚于当日的抄家,林姐姐到底有多少秘密?这些年来,恐怕贾府里的每个人都蒙在鼓里,包括老太太在内吧,听听北蕃王子说起她时那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似乎是在说着九天玄女的故事。
好一个林姐姐,平日里每每推说身上不好,不喜欢别人打扰,原来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原以为,她只是柔弱无依。
没想到,她除了千万家财之外,还有一个那样出色的弟弟。
原以为,她不过懦弱可欺。
没想到,她除了有一个傲气的心灵之外还有着强势的武功内力。
原以为,她那样的寂寞孤苦。
没想到,她来自江南,随军北上,一样的纵横沙场万里无敌。
不知道还有多少,可这却是原来那些自作聪明的人做梦都没想到的事实,只是今天耶律鸿飞短短的几句话,便已经让探春的心里天翻地覆。
那个家里,不仅是太太的眼睛坏了,还有老爷,凤姐姐,还有自己,还有薛姨妈,宝姐姐……老太太。
大家的眼睛都是瞎了的,大家一致以为她没有了做高官的父亲,从此以后便任人欺凌,其实人家不过是不声张罢了,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些傻瓜在那里自以为是!都是这些傻瓜在自己唱戏哄自己开心,人家一直冷眼瞧着,犹如一个智者看着一群跳梁小丑在那里跳啊跳的,其实一切丑态都在人家的眼里,自己还自以为自己多么高明。
探春怔怔的,看着耶律鸿飞陌生的面孔,仿佛这个世界都是那么陌生。仿佛自己来自一个陌生的世界,刚刚由异时空穿过来,傻瓜般呆呆的看着这个世界,并且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