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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立强一直以为,人再无耻、再缺德,终归都是有底线的,然而事实告诉他,他这个想法大错特错。

现在楚立强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寄出的那封信就跟石沉大海一样,始终都听不到回信,他的好弟弟,怕不是刚拿到那封信,就吓得立刻烧掉了,生怕自己再跟他们这些罪人牵扯上关系。

楚立强不难过,他就是觉得自己太天真。

他竟然还想把楚绍和楚酒酒送到这样的亲人手上去,要是真的送过去了,这俩孩子怕是会被他们啃的骨头都不剩。

聂白走了,楚立强坐在椅子上,沉默的看着桌子上的信纸,他有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楚绍。

有一点他一直觉得奇怪,那就是楚绍跟他互通信件这么久,他从没问过爷爷奶奶、二叔三叔等人的情况,就算彼此之间的关系淡薄,但只要没有撕破脸,在这种情况下,肯定都要问候一句的。然而楚绍就跟不认识这些人一样,一句提到他们的话都没有。

楚立强不禁开始回忆,难道是之前在首都的时候,楚立地他们欺负过楚绍?

不应该吧,那时候一大家人都在,楚绍是他们的独生子,也是楚兴华的长孙,楚兴华一直很重视他,楚立地等人应该不敢把自己的态度摆到明面上来。

奇怪,那楚绍为什么这么讨厌楚立地他们?

任楚立强怎么想,他都想不到,是楚酒酒过来以后,提前剧透了楚绍的结局,以前楚绍确实对三叔他们无感,对那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奶奶也无感,但自从知道自己以后会被他们无情的赶出去,甚至连他是楚家人都不认了以后,他就彻底讨厌上这些亲戚了。

纠结片刻,最终,楚立强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楚绍。他们是一家人,楚绍今年也十三岁了,他算是半个成年人,理应知道家族中的情况,至于怎么应对,就等他们重聚的时候再说吧。

写完了,楚立强拿过信封,把信纸封了进去,上个月他寄了不少票据过去,这个月本来不用寄了,但想想,他还是顺手往里塞了

几张商品券。

孩子独自生活不容易,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把信封粘好,想了想,楚立强又拿出一张空白的信纸。

这封信就不是给楚绍他们的了,而是给西北军区的一个老熟人。

在得知自己父亲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以后,他觉得,他应该去试着找找他,就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至少也能让他知道,他没有被自己所有的亲人抛弃。

楚立强的这封回信,解开了楚酒酒心中最想知道的秘密。

原来是继奶奶呀!就说嘛,每个奶奶都是慈祥的,看韩奶奶,还有她自己的奶奶,都是世上最好的奶奶,没道理到了楚绍这里,他的奶奶却跟电视剧里的王母娘娘一样,恶毒且无情,对自己的孙子也能下狠手。

得知没有血缘以后,楚酒酒就释然了。

她都算不上是楚立强的妈妈,自然更算不上是楚绍的奶奶,称她一声奶奶,不过是辈分的原因,真的按关系算,她也就是自家的一个亲戚而已。就跟二姨的三舅妈差不多。

读完信,楚酒酒把信纸夹到楚绍的笔记本里面,最近初春时节,雨下的很少,风倒是挺大的,开着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的东西就被吹飞了。

楚绍又去上工了,他跟韩生义,两个人轮流的帮温秀薇干活,楚绍干得多,韩生义干得少,再加上楚酒酒,她现在也不是农活上的小废物了,帮着浇点水,拔点杂草,这都是没问题的。

而且温秀薇不是别人帮她干,她就心安理得的一点都不动弹了,她也跟着一起干活,她自己干的,再加上别人帮她干的,现在她一天能拿到九个或者十个工分,比徐家湾大部分村民都强。

但村民们也不能说她什么,谁让人家有外村人帮忙呢,两个男孩、一个小女孩,加一起不就相当于一个成年壮汉了么。

有些长舌妇看见温秀薇每天得的工分那么多,还想编排她,但帮她干活的都是小孩啊,这些小孩还都是孤儿、或半个孤儿,家里连一个中年家长都没有,她们怎么编排,

到最后,只能恨恨的说一句,温知青多半是个妖怪,不然怎么连小孩都使唤得动呢!

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温秀薇这辈子别的习惯不了,就被人打量这种事,都习惯到骨子里去了,只要那些人不来影响她的生活,那她就跟没听见一样,任它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上午在农田里跟几个孩子一起待着,下午则回到宿舍里安安静静的坐着,第一个月的知青补贴下来了,钱没多少,但是粮食、日用品等票据非常多。

知青千辛万苦的来下乡,国家自然要多贴补他们一些,别的不说,就说粮食,他们什么都不干,每年都有两百斤粮食,难怪徐家湾的知青爱偷懒,反正饿不死,那多干少干,不都是一样的嘛。

整个青石镇的知青补贴都是一样的,青竹村知青也有这么多粮食,这也是马文娟一天就三四个工分,竟然还能好好活下来的原因。

但跟徐家湾这几个知青不一样,马文娟她没有偷懒,她很认真的干了,但她体力实在太差,就算认真的干,一天也只能得这么几个工分。

除了粮食,就是油票肉票糖票布票等等东西,这些也有限额,罗淑阳他们几个是老知青,每个月一人一两油票,二两肉票,一两糖票,一尺三寸布票。

新知青第一个月翻倍,还有鞋票、工业券等稀有票据。

因为是吃大锅饭,拿到票以后,罗淑阳把做饭需要的票据都收走了,每人收的一样,肉票则留在大家手里,知青点一年就杀猪的时候能吃上一回肉,如果平时想开荤,还是只能去镇上的国营饭店。

至于从供销社买了带回来自己做,想都不要想,有人大方有人抠,说吃肉大家都愿意,但一说收票收钱,有些人就捂紧了钱包,死活不愿意掏。假如不跟其他人分摊,自己去买,那拿回来以后,结果还是大家一起吃。

罗淑阳就这么干过,任胜利和卢万花倒是没找她要,但她好面子,再加上那俩人总是控制不住的看向锅里,没办法,她只好主动请他们过来一起吃。

孙玉芹原本对吃大锅饭这件事是没有意

见的,别人做什么,她就吃什么,除了挑刺厨艺的问题,她没再说过其他的。但自从她的票据和粮食被收走,孙玉芹顿时意识过来,这些饭不是免费的,而是本来就属于她。从这一天开始,孙玉芹化身铁公鸡,别人做饭她必须盯着,多放一点油,她要嚷嚷,不小心炒出去两块白菜,她也要嚷嚷,上个厕所的工夫,回来看见锅盖盖上了,她还是要嚷嚷,怀疑做饭的人偷吃了大家的粮食。

总共就五个知青,孙玉芹居然还这么多事,大家不堪其扰,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了,再反观温秀薇,她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从不跟别人吵闹,如果有事去找她帮忙,她能帮就帮了,实在不能帮,也会客客气气的拒绝,让人生不起气来。

整个徐家湾知青点,她是最省心的一个人,虽然她总是跟青竹村的小孩待在一起,这让别人觉得有点奇怪,可她又没影响到别人,那别人也没有说她的资格。

渐渐地,大家都喜欢跟温秀薇结伴,去镇上买东西或者打牙祭,也会叫上她,不叫孙玉芹。

温秀薇在宿舍里很少说话,罗淑阳又是他们的班长,大小事情都由她管着,孙玉芹免不了的认为是罗淑阳带头排挤她,她针对罗淑阳,罗淑阳不好惹,就反击回去,这俩人活生生的把知青宿舍变成了储秀宫,各种明争暗斗、风起云涌,那叫一个热闹。

这些温秀薇都不关心,别人爱怎么斗就怎么斗,别把她扯进去就行。

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布料剪开,温秀薇纫上针,她垂着眼睛,手指灵活翻动,一下一下的把裁好的布料缝了起来。

春天到了,凡是干农活的人们,如今都已经脱掉了棉衣,楚酒酒还穿着,不过要不了多久,她也该换上单衣了。

农村的衣服样式都差不多,镇上卖的童装也是大同小异,楚酒酒喜欢跟别人穿戴不一样的东西,温秀薇就准备给她做一件如今上海很流行的无袖方格连衣裙。

穿上这个裙子,里面还要再套一件上衣,她从供销社买回的是红砖色方格布,临走的时候,运气正好,她碰上了供销社难得来一回的卖碎布

说是碎布,其实就是每一匹布料被裁完以后剩下的料子,这些料子上有的沾了机油,有的出厂时机器收工没收好,花纹印歪了,还有的就是太短了,不好卖出去,这些布跟正常布一个价,但是不要布票。她跟卢万花一起挤进人群中,在别人哄抢的架势下,各自买到了不少战利品。

卢万花连花色都没看,直接一把抓上两张,本来是三张,可惜另一张的尾巴被人抓住,就这么被抢走了,温秀薇则是眼疾手快,抢到了她喜欢的三张,也有一个人看中了她想要的布料,拽着另一端要跟她抢,然而温秀薇一个用力,就把布料抢了过来。

三张布,一张二尺长,纯白色,一面印上了喷溅的绿色墨点,一张一尺八寸,墨蓝色,被裁成了奇怪的三角状,最后一张足足有四尺,是棕褐色条纹布,这颜色在如今人们的眼中,非常大众,但跟条纹搭配到一起后,就不伦不类了。上了年纪的人不喜欢条纹布,觉得太花哨,年轻人又讨厌这种土一样的颜色,因此,这块布料一点问题没有,却还是放到了碎布的行列里。

温秀薇这辈子头一回有捡大便宜的感觉,抱着布兴冲冲的往回走,卢万花看她这个兴奋劲,不禁笑了一声:“秀薇,你现在总算是有点烟火气了,你刚来的时候,我都怕你哪天就回天上当仙女去了呢。”

温秀薇被她打趣的有些不好意思,“说什么呢,我要是仙女就好了,那我自己就能织布,不用再花钱跟供销社买了。”

卢万花哈哈的笑起来,“也不错啦!那些大娘都没你抢的多,秀薇,真人不露相,说的就是你,你怎么抢的,我怎么就一点都抢不过别人呢!”

温秀薇但笑不语,这种事情哪有什么技巧,拽住了,不撒手不就得了,她手里布票就这么几张,好不容易赶上一次买碎布的机会,别人还想跟她抢,做梦去吧。

温秀薇这人就是这么令人费解,有时候她好欺负的要命,有时候她又强势的过了头,今天跟她抢布料的人是一个老太太,温秀薇把布拽过来的时候,老太太吃奶

的劲都使出来了,最后力竭脱手,惯性作用下,她差点摔了一个屁股墩,幸好周围都是人,又把她给弹了回来。

老太太觉得自己今天也是邪了门,一百个知青里,九十九个都是不好意思跟老年人抢东西的,偏偏她今天碰上了那个百分之一。

温秀薇不关心老太太,也不关心卢万花,她就关心自己手下的这些布。

白色和砖红色要给楚酒酒做套裙,蓝色给自己缝一个挎包出来,这样以后上工她还能带点东西,至于最后的褐色条纹布,她准备给楚绍和韩生义一人做一件上衣,多出来的布料还可以再给自己做一个枕套。

至于全部做好以后剩下的碎布条,缝到一起以后,还能做几个香囊,春天到了,马上就是惊蛰,乡下虫子太多,挂个香囊在身上,还能起驱虫的作用。

寄人篱下多年,没人比温秀薇更懂什么叫做勤俭持家,她微微勾着唇,看着手中的一针一线,想到楚酒酒他们收到自己送的衣服以后露出的惊喜表情,心情顿时变得更好了。

楚绍有时间去给温秀薇帮忙的时候,楚酒酒就不会再过去,她自己不过去,还会拉着韩生义,让他也别过去。

韩生义不知道她是为了给楚绍和温秀薇创造独处的机会,不过说实话,如果楚酒酒不过去,他自己也不可能单独跑到徐家湾去。

跟楚绍相处时间长了,他们两人虽然经常斗嘴,但始终有话可说,然而独自对着温秀薇,他真心不知道自己该聊些什么。

二月的时候,山下杏花和桃花陆续开放,一看到这种场景,她就兴奋的跑到树下,十分文艺的去接那些随风飘落的花瓣,但是二月基本没风,楚酒酒要像个傻帽一样举着手,站在树下足足十几二十分钟,才能接到一片轻柔的花瓣。

而到了三月,山上的桃花也开了,从村里人口中得知,桃花坳的桃花已经全面开放以后,楚酒酒立刻拉着韩生义上了山。

桃花坳是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坳,两侧的山坡上长满了桃树,这些桃树不仅开花,它们还会结果,但是

也不知道是品种的问题,还是这里土壤不够肥沃,总之结出的桃子要么酸的要命,要么就是还没成熟,已经被虫子和鸟吃了,根本轮不到人类来采摘。

而且一棵树上就结这么几个果实,可怜的要命。

桃树招毛毛虫,夏天以后,大家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就是桃花坳,可现在是初春,虫子还蛰伏在地下,桃花坳的桃树结果不给力,开花却是一等一的美,楚酒酒爬上来的时候,差点累死在半路上,等看到桃花坳里大片大片的粉色美景,一朵朵桃花簇拥在枝丫上,溪水静静的在地上流淌,花瓣被风吹落,掉在溪水边上,颤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敌不过水的推搡,终于随波逐流。

桃花、凉溪、春风,在如丝的雾气里犹抱琵琶半遮面,时间不早了,山雾正在逐渐的散去,站在入口,楚酒酒甚至能看到雾丝逐渐升腾的动作。

耳边偶尔传来一声奇异的鸟叫,楚酒酒呆呆的站着,这一幕,应该是她目前的人生中,看到过的最美的画面。

楚酒酒呆了好半天,最后就蹦出两个字来:“真美。”

韩生义同样觉得这里很美,不过,他可以活学活用:“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楚酒酒:“……”

可恶,她也记得这句诗,可刚刚她太震撼了,根本没想起来念这个。

她今天上山来,除了看桃花,还有一件事要做,抛下韩生义,她跑到桃花林里,仰头看着大同小异的桃树们,力求找到开花最多的那根树枝。

韩生义搞不懂她在干什么,跟着她仰头看了一会儿,确实没看见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他问道:“你在看什么?刚开花,树上不可能有桃子。”

楚酒酒:“……”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吃货?

“我没找桃子,我是找哪根树枝开花最多,我们那里有个说法,把开花最多的树枝折下来,然后敲在谁的身上,谁就能走桃花运。”

韩生义:“……你想要桃花运?”

楚酒酒无语的看向他,“我又不是要敲自己。”

心里放松了,虽然韩生义也不懂自己干什么要紧张,他再度抬起

头,在附近走了几步,然后指着一个坠的沉甸甸的树枝说,“你看那个行不行。”

开花越多,这棵树今年的收成就越不好,像韩生义指的这棵,一看就是今年要流产了,帮它折一枝下来,也许还能减轻一点它身上的压力。

楚酒酒跑过去,感觉差不多,她使劲的往上蹦,也够不到上面,见状,韩生义挽起袖子,蹭蹭两下爬了上去,他手一按,就要从根部往下折,楚酒酒连忙告诉他:“从上面!从细的那里折就好了。”

韩生义动作一顿,他又往上挪了一点,咔嚓一下,把桃枝折下来,韩生义没有爬下来,他直接一松手,自己跳到了地面上,桃枝完好无损,一朵花都没掉。

这根桃枝大约五十厘米长,楚酒酒接过来以后,宝贝般的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然后,她趁韩生义不注意,啪的一下,敲在了韩生义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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