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氏心中咯噔一下,却不好在韩老太爷面前装傻充愣,便讪讪笑道:“这……倒是头次听闻。”
韩老爷子说了这几句话,又喘歇几下,这才道:“活到这把年纪,这世上万物早已看破,整个身子都已被黄土埋了,只吊着一口气不肯立刻归去只是因为惦记着你,想着看看你活蹦乱跳的样子,才肯甘心。”
苗氏心中一滞,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她想起了远在京城的祖父,那个老人与外祖父年纪相仿,却精神抖擞。
“外祖父……”苗氏开口,想着再劝慰老人几句,让老人放心,“如今圣上待我江家优厚,还封了云雁做县主,一切都会好的。”她受祖父影响,早已不会如同当初那般把这几家受到的打压全部计算在自己头上。
韩老爷子点点头:“你母亲虽是庶出,却是我唯一的女儿,这些年来她因自责从不敢来看我,其实我也好,她的兄长们也好,谁可曾真的埋怨过她!便是你当年也不过是才华外溢,让人惦记着罢了。你自己九死一生,我们作为至亲之人又有何脸面去苛责于你。我们在这济城避世,也不过是不希望再给你添麻烦,况且这里的气候很适合我这把老骨头。”
苗氏感动在心,这些亲人们,当真对自己是真心诚意,满心呵护!
韩老爷子回光返照,竟慢慢支起身子,拉着苗氏的手道:“你既已知晓消忆丸的事情当是你祖父告诉你的。但是当年诸多事情怕是你仍未想起来,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因为有史以来消忆丸从未失效过。现如今外祖父即将离世,有件事情埋藏在心中五十多年,至今无人可以托付,如今外祖父托付于你,你现在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将来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
苗氏心中盘算,五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便与自己无关了。当下便问道:“是何事?外祖父尽管托付便是。”
韩老爷子又喘口气,看向门口:“你可看到方才那个老妇?”
苗氏思索着问:“可是方才扶着外祖父起来那位?”
韩老爷子点点头,笑道:“她乃是我新近纳的一房小妾。”
苗氏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奇怪:“这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韩老爷子笑出声来:“你大舅虽说十分不愿,可是他生性至孝,硬是没问一句缘由便同意了。上个月还替我摆了酒席,用一顶轿子抬了她入门。我知道,他是觉得我时日无多,不愿忤逆罢了。”
苗氏静静的听着,老爷子思维清晰,并不像糊涂了,所以此事必有缘由。
“其实,五十多年前,我就该抬她进门。只是那个时候,你外祖母刚刚生下了你三舅,她便说怕会让主母生气,愿意等等。我便依了她。后来我调离京城,匆忙上任前没顾上把她也接走,后来再去寻人,却听说她付不起房租被撵走了,至此再没有她的消息。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她,因为我最后一次去见她的时候她怀孕了,那时我手头比较拮据,只给她留下了二十两银子。虽说后来忙碌中我没顾得上去找她,可是省着点花的话,应该能等到我再去寻她的时候。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她和那个孩子,只是这件事情从未过过明路,我便只能压在心底。也就是去年年初吧,家里给我做寿,请了些帮厨。我只是无意间走到了后厨,竟然发现了她来做了帮厨!当年她便小我十几岁,如今竟然苍老成这个样子,我激动坏了,连忙把她请到房中,细细询问当年之事。她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待认出我来,便只是跪下哭求我寻找她的孩儿,也是我的孩儿!”
苗氏震惊了,也就是说自己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舅舅或者姨妈?
韩老爷拿出了一块掰开了的长命锁,是实心银质的,很是简朴。
“这便是那孩子的信物,是个男孩。大约十岁的时候被拐走的,也是因为她们母女一直流浪生活凄苦,听见到的人说,是一个彪形大汉用了一块烧饼引走的。如果论岁数的话,他如今已经五十有二了。只是不知如今是否还活着了……”
五十二岁的男子,十岁的时候被拐走,四十多年过去了,只有一块分成两半的银锁为信物……这样的条件找人,当真是人海茫茫……
“外祖父放心,穷尽一生的力量,外孙女也会把小舅舅给找回来!”
韩老爷子眼中含泪,“外祖父如今便能放心了,你既然承诺了,便一定会做到。将来找到了那孩子,告诉他,父亲对不起他!让他奉养他母亲,最辛苦的便是她了!”
苗氏想起那个老妇,便道:“外祖父放心,那位姨婆……我会负责的。”
韩老爷子点点头,人生人生,谁能看得透猜得准?谁能想到自己当年的这桩旧事,最终竟然会落到一个外孙女的头上!而谁又能明白自己这么做的苦心和无奈。
“关于财产,我能留给那个孩子的不多,这些年在济城,我的身子骨一向时好时坏,总是你大舅出钱出力,我总不好藏私。如今也只剩下五百两给那个孩子了,至于她,便只有聘进门时候的一百两了。若是找不到那个孩子,便把这五百两给了她吧。她一辈子苦命,到头来肯进门也是为了给孩子一个明确的出身。如果一直找不到那个孩子,我担心她会在我走后,一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