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启程,由北至南,大雪逐渐变小,虽是如此,郁止也并未让队伍加快脚程,重要的事安排妥当,剩下的时间不用白不用。
“兄长,接下来咱们要走旱道还是水路?”郁二郎询问道。
郁止不答反问,“你觉得如何?”
郁二郎想了想道:“走旱道虽安稳,可路途遥远,中途又恐遇上匪患,不如水路近且安全。”
还没说完,就听得一道轻嗤之声。
郁二郎回头,便见谢辞在身后不远,他唇边的轻嗤尚未退去。
他板着小脸,不高兴道:“谢指挥有何高见?”
谢辞看了郁止一眼:“你兄长博学多才,为何不问他?”
郁二郎理所当然道:“这等小事,何须劳烦兄长。”
谢辞淡淡开口:“这等小事,也值得你问出来。”
郁二郎鼓着脸:“你……”
郁止拍了拍他,“你说的没错,水路比旱道近,可你忘了,现在是什么时节,许多河道有冰,不宜通行。”
郁二郎闹了个大红脸,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果然,死读书还是不如实际操作来得更深刻。
“小弟知错,多谢兄长提点。”
郁止摸了摸他的头,“并非是我,是谢指挥,你该感谢他才是。”
谢辞挑眉,没当回事。
郁二郎虽是有些别扭,却并未犹豫,转身就对着谢辞拱手执了一礼,“多谢谢指挥提点。”
谢辞微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时,郁二郎已经被郁止打发去安排前进路程各种事宜,面前只余郁止一人。
“你们真奇怪。”
谢辞不明白,明明郁止在京城还故意找他麻烦,无事生非,怎么现在却一副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模样。
难道是为了教导幼弟?
可这样教出来的弟弟,是不是和他自己不一样?
还有那郁二郎,分明之前还嫌弃看不起他,现在却又道谢道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这二人让他摸不着头脑,觉得他们言行不一,戴着两张面
具。
郁止笑道:“千人千面,谢指挥又怎知,自己看到的就是一个人的全部呢。”
“像你自己,从前在京城,我只以为谢指挥巴不得远离我见不到我,如今却能见到谢指挥主动交(找)流(茬),不也是另一个模样?”
谢辞:“……”
无法反驳,再次感叹书读得多,嘴皮子也变得利索,有些后悔多年没再摸过书本。
正这么想着,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怀里突然一重,有东西打在他胸口,落在他怀里。
谢辞拿起来一看,竟是一本地志,这男人竟是对他笑着道:“小弟年幼,多有考虑不周之处,劳烦谢指挥协助一二。”
谢辞攥紧地志,“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帮忙?
他的职业只是护送而已。
郁止笑容不变,“谢指挥要护送在下一行人,若是我们在途中耽误时间,亦或是遇上麻烦,最后麻烦的还是谢指挥,谢指挥说呢?”
谢辞抿唇,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有了谢辞的帮忙,准备果然快了许多,半月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瑶安县。
瑶安县人杰地灵,作为郁氏家乡,发展得不比寻常城镇差。
路上行人衣着整洁,女子多有发带素簪,小儿身上更是穿着新衣,街市热闹繁荣,叫卖声不断,还有各种杂耍吸引着人群。
郁止一行人身着缟素,白幡飘扬,在这年节的热闹里格格不入。
路上不少人围观打听,得知是郁家主的遗体被护送回乡,不少人都有了动作。
队伍还未行至郁家门前,便已有人上前围观攀谈。
郁止一一无视。
收到消息的郁家族老亲自上门相迎,郁家主的遗体被请进郁家,郁止一行人暂住下,长途跋涉,精神到底有些疲惫,郁二郎更是进了客房便倒头就睡。
郁止并未休息,他在同郁家族老商议给郁家主办葬礼一事,同时,还有郁家主的要求,关照族中后辈。
“我欲给族田再添两成,还会做主
给族学多请两位先生。”
他不想带孩子,不过,这些钱财却并不吝啬。
仅仅如此,也能让族中高兴了。
“怀桑心中有成算,我们这些长辈,也不便多插手,就按你说的办。”
接风宴后,郁止特地去族学里转了转,郁家看重孩子读书,即便是年节,休假时间也短,这个时候,族中孩子都还在上学。
郁止到来时,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和年轻人表现得一个比一个乖。
在这群人中,郁止看到了一个穿着缝了一块补丁的小男孩,才三四岁的年纪,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圆润的脸上带着婴儿肥,读起书来摇头晃脑,像个小大人。
郁止一眼便认出来,这是男主。
这个世界的女主是做女帝的命,她的姻缘却并非一帆风顺。
楚珩同意立女主为皇太女,前提是女主要与郁家人成婚,而当时刚刚考中探花的男主就入了楚珩的眼。
这二人虽有远亲,却已经出了五服,即便成婚也无碍,可女主不喜欢。
她喜欢一位自小青梅竹马的少年,但为了皇位,她妥协了。
这二人从相敬如宾到相知相许,走过了很长一段路。
如今女主已经不可能从郁听澜肚子里出生,也不知这个世界会如何自动补全漏洞,但他看男主身上气运没散,便知没多大问题。
“怀桑这是看中谁了?”跟在他身后的一名族中堂兄好奇询问。
这位虽是郁止堂兄,却比郁止大了二十多岁,问这话当然也不是单纯询问。
郁止摇头,“无他,不过是看这些孩子孜孜不倦,辛勤刻苦,有些感慨和欣慰罢了。”
族兄便也笑着打哈哈。
“老大老大,这郁家人也太殷勤了。我们刚来,就给我们送银子,这要是收了,算不算受贿啊?”手下们围着桌上的几锭银子转,一副想要又犹豫的模样。
“要不咱们去查一下,看看这郁家有没有搜刮民脂民膏,要是没有,咱们就收下?”一个人试探询问。
“那要是真搜刮
了呢?”另一人问。
“也收啊,收缴脏银义不容辞!”他义正辞严道。
谢辞:“……”
好不要脸。
连谢辞这个老大都这么觉得,其他人更这么觉得,他们纷纷鄙夷地看着那人。
随后,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谢辞,异口同声道:“老大,要不就按他说的办?”
谢辞:“……”
他一手一个,把这群家伙丢出屋里。
作为贵客,他们拥有一人一间屋子的待遇,这里是他的房间。
回房的谢辞看着桌上的银子,眉心皱了皱。
“郎君,外面有客人求见。”青衣丫鬟前来请示。
郁止皱了皱眉,心想是谁,他记得原主在这里也没什么相熟的朋友。
正这么想时,那人便进入他的视线。
雪白的肌肤在冬雪寒风的冰冻中有些红。
门一开,寒风裹着几片雪花便翩翩进来,落在那人肩头,走进屋里晶莹剔透的雪花便在炭火温暖的环境下逐渐消融,只在他肩头留下一小片水渍,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那人的进来虽带进了些许寒冷,郁止却反而觉得心中渐生温热,对他笑道:“谢指挥到来可有要事?”
谢辞也不多说,直接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放在桌上。
“护送一事乃职责所在,无功不受禄。”
他以为这些银子是郁止给的。
对于对方轻轻松松就能送出高于他们每月俸禄好几倍的银子这件事,谢辞倒没什么想法,也没把刚才手下们的玩笑当真。
郁止见状挑眉,随后笑道:“谢指挥多虑了,这些银子并非在下所为,应当是郁家见各位要在瑶安留好些天,想尽尽地主之谊,请你们在这里逛逛,让你们见识见识当地的风土人情,又怕你们囊中羞涩,才自作主张以此相赠。”
好好的受贿,突然就成了热情好客,谢辞不得不佩服此人这张嘴。
虽然也有这可能,但郁止说得未免太过自然坦荡。
“郁侍郎就不怕我误会,进而向陛下禀
报时言语误导?”
谢辞很疑惑,这人究竟是对他们之间的塑料同僚情有着错误的认识,还是对自己和皇帝的感情太过自信?
二者之中,谢辞更倾向于后者,然而想想皇帝的密令,又看看郁止,心里对其中原因更为好奇。
谢辞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最近却对郁止过于关注,这样不好。
郁止不知他在想什么,道他温声道:“此行耽误太多时间,年节只怕也要在瑶安裹着途中度过,有这些银两,诸位也能在年节过得舒心些。”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谢辞再没有拒绝的理由,收了银子。
郁止所言无误,这个年他们都要在瑶安过。
赶在年前最后几日,郁止为郁家主办了隆重的葬礼,将他葬在了家族墓地,从此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