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彰大会在学校广场上召开。表彰前是校领导例行的学习动员,他们班老李作为高三的教导士任,就板着一张公事公办的无情铁面上台讲了一段。
不长的一段话在老李嘴里照旧被截成了稀零的一长段,声音入耳,好似钻进脑壳里擂起了梆子,一下接一下,铛铛地响,直把人砸得糊里糊涂。
说是糊涂,糊涂在脑而不在耳,若是寻一位问问老李究竟讲了什么,这一番话又奇诡地根枝分明了。
但长辈人的说教到底是说教,台下的学生正当年少,言行举止都带些野性,不爱操这份过于古板的心,故而纷纷不同程度地抓耳挠腮,苦不堪言。
就连老李的亲传弟子,二班的一众学生们也很难捧他的场,要么东张西望,要么寻空挡交头接耳。
台上谈的是“老生常谈”,台下自要聊些“不同寻常”,比方他们班的一桩奇观——教室角落两张并在一起的桌子。
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桌子能成为奇观,自不是因为它平平无奇的外表,而在于坐桌子的人:一个高三年级第一,一个高三年级第二。
年级第一与年级第二出自同一班或许不是奇事,一班四五十人,二人偏偏坐在同一桌,却是件值得说道的事。
尤其他们班年级第一的封梧与年级第二的楚纵正在分数上较劲,而今天下午正是出上次联考排名的时候。
他二人较劲的事是耳朵走动得欢快的张大喇叭用葫芦嘴吆喝着传开的。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难免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好端端的同桌关系俄而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
不熟悉他俩的见他俩一个是常年踞着榜首的“不败神话”,一个是从默默无闻中蹿升出来的黑马,心里、嘴上就将他二人编成了树大根深的前表率和野心勃勃的后进者。
根据历史周期律,后浪和前浪总有一个要死在沙滩上,于是便以为他们关系融洽只是表面功夫,暗地里指不定和命中宿敌似得勾心斗角。
熟悉他俩的知道他们关系好,经常一起上学,可算没编出什么离奇古怪的大戏,但也觉得他俩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式的英雄惜英雄。
他们这么想也算是顺理成章。楚纵之前,他们年段第二的位置厮杀激烈,今次轮到一位,明次势必换另一位,堪称“老二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可自打楚纵考上去,这第二的位次就跟封梧的年级第一一样,从完全竞争变作了完全垄断。
民间向来有“学霸”一词,对别的优秀学生而言,“霸”乃动词,取学霸一方之意,对楚纵和封梧而言,“霸”却是名词,一说学中恶霸。
总而言之,他们这俩同桌联合起来一同成了一众有志者难以翻越的巍巍高山,而又因势均力敌相互成就了一番,各自的成绩都有了新的突破。
熟悉他们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猜对了方向,只是他们没想到楚纵和封梧的“惺惺相惜”不是点破冥顽的君子之交,却是“斜月三星洞”里的暗通款曲。
当事人之一的楚纵对班里同学私下的猜度并不知情。他双手插兜缀在二班队列的最后,视线和栽在空气里的蒲公英一样漫无目的地乱飘,又带着跃跃欲试的毛茸茸的钩子。
“接下来宣读上次联考前五十的名单。”
台上的老李磕巴着念完了学习动员的稿,将手里薄薄的一叠白纸哗啦啦地翻了篇。
瞧着终于是要念名字了。
楚纵立时将乱飘的视线凝了回来,手心微潮,约略是发了汗。
他面着汩汩的风把两只手从兜里掏出来,心想今天这天气还挺热。
老李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声音在音响的传扩下轰隆隆地响。
楚纵胸胁里的心跳也随之隆隆地震响起来,他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每一下都像搓在煎锅上那般焦灼。
今早他与封梧说的信誓旦旦,心里却仍对这次的胜负拿不定士意,不住地打着鼓。
这次的第一会是他吗?
他自认上次联考发挥得不错,算是最近几次考试里最有可能超过封梧的一次。
理科和英语的答案他和封梧私下已经对过了,封梧比他稍高两分,总分具体的高下还要看估分不定的语文。
“第一名——”台上的老李顿了顿,视线似往他们班的方向扫了一眼。
楚纵提起耳朵,屏住呼吸,费力去听台上的响动。
可越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不知为何,广场周侧闲碎的鸟啭,涡流的风声越是明晰,遽然据去了他的全部心神。
“……封梧。”台上的老李唤道。
待楚纵从短暂的走神中惊醒过来,听到的就是封梧的名字。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下意识曲起手肘,拇指僵硬地碾过耳垂上的耳钉,心里腾起些许失落。
却也不至于萎靡。
这次不行就下一次呗,他和封梧日子还长着呢,迟早能轮到他压这小子一头!
现在他就勉为其难先为第一的封梧高兴好了。
想到这儿,楚纵转头便去恭喜封梧。
他本是个急性子,可在封梧的事上,约莫是被封梧那淡定劲传染了,也没那么急。
没想封梧早就在这儿等着他,逢他转头就笑:“快上去吧,年级第一。”
“什么年级第一?”楚纵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楚哥你该不会是乐傻了吧,老李刚还报了,第一个名字就是你!”前面的赵明琸也把头转了过来,恨不得用眼神踢赶他上台去。
“我?”楚纵伸手一指自己,神情有些不可置信,“我赢了?”
“对。”封梧笃定地点头,“恭喜你,阿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