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原地挤压了一会儿牙齿咬合处的缝隙,终是阔步赶上去,揪着封梧的衣领,几乎是用拽的方式将他拉到了一个荒僻无人处。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封梧做的只是在墙沿站定,再在楚纵松手后,将凌乱的衣领整理回妥帖的模样。
楚纵站在他一步之外处,有意与他剥离关系般冷眼看着他一番动作。见他整顿完毕,天然上翘的唇角勾得更为讥讽。
“这么紧张做什么?担心缺这点布料就会冻死?”他刻薄地哂笑道。
封梧平静觑了他一眼,压下眼皮:“阿纵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他看起来已从昨日的失控中平复下来,但不知是不是楚纵的错觉,他总觉得此时封梧的声音比之往日多了一分嘶哑。
“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楚纵有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浑不在意以至于轻佻一些。
他不想让封梧觉得自己是在关心他。
当然他的的确确不是在关心封梧。楚纵在心中为自己辩解。
“什么伤?”不得不承认,封梧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装糊涂的神情永远无懈可击。
可他遇见了今日的楚纵。楚纵已疲于与他周旋,二话不说便上手去扒他的衣领。
封梧反射性地攥住了他的手腕,那双黑曜石般冰冷而无动于衷的眼睛终于浮上了一丝哀求。
这是楚纵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慌乱得近似脆弱的情绪。这是昨天下午他被揭发的那一刻都不曾有过的。
“不要看。”封梧说。
他抓握楚纵双手的力道一时间重得可怕,好像被拿捏住的不是他的衣领,而是命门。
楚纵不搭理他,一面挣脱他,一面去解他衣领上的扣子。封梧则愈发用力地攥紧了他的手,不让他接着动弹。
“不要看,好不好?”他低声下气道,“求你了,阿纵。”
他不再奸猾,不再游刃有余,只像个深陷囹圄的死囚,徒然乞求着架上脖颈的侧刀。
他被触碰到了真正的恐惧。
楚纵冷哼了一声,没答应,他今天是铁了心要一探封梧的究竟。
他干脆不继续解扣子的技术活了,一径用手指抓住封梧衣领的两头,粗暴地向两侧撕开。
清脆的扣子崩断的声响霍地响起,这遮掩了秘密的最后一层布料终于被不留情面地揭开了。
在一片苍白的皮肤上,楚纵看到了数不清的,触目惊心的伤口。
横横斜斜的重紫色从肋骨的两翼向后延展。楚纵用颤抖的手推过他的肩膀,望向他的背部,只看到了更多的伤口。
有些刚涂了药,有些甚至还是鲜红的。
封梧最狼狈的、极力掩藏的模样,终于暴露在了楚纵的面前。
“谁?”楚纵的脑袋嗡嗡炸开了,他甩开封梧渐趋无力的手,反手抓住他的手臂,目眦欲裂,“谁做的?!”
封梧默然地望着他,目光缓缓地滑落在地。
楚纵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看到了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的塑料袋,和从袋里散出的几张纸。
最上面的是一张诊断书。上面写着封胭,写着被害妄想症。
楚纵不敢置信地抬头惊视他,却只得到封梧近乎肯定的答案。
昨天下午,打开家门的那一刻,封梧便知道又出事了。
走廊与客厅的遮光窗帘全都被拉得严严实实,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都是封梧见怪不怪的昏暗。
他换上脱鞋,搁了书包,推开书房的房门。如他所料,他的母亲就站在窗边。
窗上的百叶窗已拉到了底,黄昏橘黄色的日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来,一条一条倒映在他的母亲的脸上、身上。
仅夏秋之交,他的母亲便惧冷似的裹上了厚厚的浅咖色大衣,一条米色围巾圈住脖颈,仅露出一撇细瘦白皙的脸。
视线往上,尚且可算作岁月静好。
视线往下,却是一地的狼藉。
封胭的脚边静静躺着被砸得稀碎的玻璃杯、花瓶,湿了一滩的地毯中央,散着被踩踏的泥土块和断裂的绿植。
封梧本将家里的尖锐物、玻璃搪瓷制品都锁了起来。哪想仅一天的工夫,他的母亲又去购置了新的带回来。
“妈。”封梧冷淡地瞥过地面,叫了她一声。
他的母亲反常地哆嗦了一下,霎时转身回顾,一双狭长的挂着泪光的凤眼随之尖尖细细地扫了过来。
她的额上粘着汗湿的黑发,两腮泛着不健康的红晕。她断断续续地吐着胭脂,上唇和下唇俱是红艳艳的,她的眼下也断断续续地淌着胭脂。
她像胭脂做的女人,整个人渗进骨子里的柔与轻绝。
他母亲那涂得艳红的上下片嘴唇微微蠕动,吐出几个字来:“小畜生,你敢给我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