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乐安一听,心中最后的一点疑虑马上打消了,事情果然没有猜想的那么严重,都说不会这么巧,偏偏让张信遇到从那个地方来的灾民,对于张信知道松江府遭灾的事情,任乐安并不担心,反正只要是沿海的省府县衙,每年不知道遇到多少次风浪侵袭,这种事情朝廷早已经知晓,上不上报也无所谓了。
“大人,话虽然是如此说,可是沿海的百姓却不愿意离开家乡,况且他们也习惯在那里劳作,也不情愿贸然迁到他。”任乐安心里有些暗笑,张信虽然明白一些世事,可是说到底还是书生气十足,什么事情都是想当然而为之,根本不考虑实际,不过任乐安也不愿意费力解释,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说道。
“海波不平,还是脚踏实地为好,真是愚不可及啊。”张信叹道,脸色却有些不自然,在任乐安看来,这应该是张信似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担心自己嘲笑的原故。
“大人所言极是,江南松江、扬州、宁波等地,没差几年就遇到大风大浪,恐怕今年又是如此了。”任乐安点头说道:“到时说不定又要朝廷拨粮赈济了。”
“松江府遭遇海潮之事上报朝廷了没有?”在任乐安的提醒下,张信似乎认识到什么,连忙询问说道:“灾情虽然不算严重,可百姓房屋毁坏不少,应该尽快上报朝廷,那让当地官府安抚民心啊。”
“大人不必担心,这种事情并不罕见,松江府的官员懂得怎么处理。”任乐安微笑安慰说道:“可能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忙着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呢。”
“如此甚好,回京城之后,我定要向皇上禀报此事。”张信认真说道:“只要当地官员真心安抚百姓,为朝廷排忧解难,皇上自然不吝封赏。”
“为官一任,自然要安抚民生百姓,让皇上知道我等忠心即可。赏赐就不必了。”任乐安连忙摆手说道,却掩饰不住眼睛之中的得色。
与张信再聊一会之后,任乐安找了个借口告辞,在张信的礼送下,慢慢的走出驿站,坐上轿子后,却不停的催促轿夫走快几步,回到知府衙门之后。匆匆走到后院,这里已经有不少官员在等候他的归来。
“任大人,怎么样,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见到任乐安回来之后,还没有等他坐下,就有几个官员追问起来。
任乐安并没有着急回答,慢条斯理的坐下,敲了敲了桌子。众人不明就里,纷纷疑惑的看着他,任乐安轻哼一声,只好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刚才走得太急。体力消耗太大,他也有些口渴了。“任大人。你快些说啊,都快让我们急死了。”见到任乐安的动作,差点没把其他人给气死,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喝茶啊,纷纷催促起来。
“诸位同僚听我一言。”当然。这么多人之中。肯定也有聪明之人。眼睛一转。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只要是聪明人都是爱表现地。这人自然也不例外。高声把众人地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后。这才故作高深说道:“如果我所料无差。此事只是虚惊一场。”
虽然这位仁兄换件衣裳。再拿把羽毛扇子就与诸葛亮差不了多少。但是众人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纷纷将目光再次转向任乐安。让那爱现之人郁闷之极。
“张信已经知道了。”任乐安神情严肃地说道。
“什么!”有几人惊呼起来。现在他们最害怕地就是张信将在江南地所见所闻向朝廷汇报。这样地话就没有借口圆慌了。
“不行。我要赶在张信之前。写奏折向朝廷汇报请罪。”一人颇有急智。瞬息之间马上就有了决定。
“不错。就说我们是忙于赈灾。才会一时疏忽大意地。”聪明之人自然大有人在。“想必这时风潮海浪已经定息。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言之有理,就这么办。”其他人也附和起来。
“不用着急,任大人似乎还有话要说。”想学诸葛亮的那人还是比较细心地,发现任乐安还是那么淡定从容,就知道事情还有下文。
待众人期待的眼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后,任乐安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慢慢腾腾的举杯抿了一口茶,这才淡然说道:“诸位大人不必着急,张信只是知道松江府之事,在本官的巧言妙语之下,只以为是每年惯例的海波不平,没有丝毫的怀疑。”
“太好了,你何不早说,害得我们担忧不已。”有人报怨说道,随之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请罪说道:“任大人莫怪,下官只是一情急,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关心则乱,本府也可以理解。”任乐安大度的说道,让那人感激涕零不已。
“其实诸位大可不必担心,张信只不过是奉命督办织造而已,让他知道此事又能怎么样,他还没有这个权力对我等指手画脚,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算是朝廷知道了,也可以瞒天过海。”一人得意忘形地说道。
“那是,那是。”这番话让不少人热血沸腾,纷纷点头附和。当然,也有少数人还有保持清醒,轻声提醒说道:“话虽如此,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惊动朝廷自然最好。”
众人马上冷静下来,刚才的话也只能随意说说而已,没有几人会当真的,若是真的不畏惧朝廷追究责任的话,为什么着急地去打听张信是否知情。
“张信还有几日就要起程回京了,这段时间内,诸位不能疏忽大意,若是一些风言风语不慎传到他耳中,待他回京城之后向朝廷汇报,那可就麻烦了。”任乐安说道:“去给浙西的官员递个话,让他们严防死守各路关卡,没有路引证明之人,绝对不许经过。”
“任大人说地是,不知道南畿那几府的官员是怎么办事的。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居然让人跑到我们这边来了。”有人报怨说道。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再密的网也会有漏网之鱼的,我们只要顾好自己这边就行,杭州城外还好一些,可是附近的几县已经出现不少流民了。”一人冷静的说道:“况且杭州人来人往地,难保有人将消息在城内乱传。”
“还好张信平时里不喜外出,我们还有时间解决这个问题。不过为了心防万一。”任乐安肃容说道:“本官决定,在他离开杭州之前,每日都到驿站去缠住他。”
狡猾地狐狸,不少人心里暗骂起来,这分明是借机去巴结皇帝的近臣,还说地那么义正词严,这样的差事谁都愿意啊。驿站之中,张信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听取王杰的汇报。
“二十三日,常州府靖江县大风雨,潮如海,如是三日,民庐倒塌。漂没死者数万。”
“二十四日,南畿及浙西数千里间。上洋海啸,邑无完屋。”
“二十五日,吴江大风竟日,太湖水高丈余,沿湖三十里内人畜屋庐,漂溺无算。崇明飓风,平地潮涌丈余。庶民淹死无数。流移外境者甚多。”你有什么感觉?”静静的听完王杰的汇报后,张信沉默不语。半响之后轻吐一口气,转头望向麦福,淡淡地询问起来。
麦福张口欲言,准备说些灾民可怜,自己激愤异常之类的话,但是在张信的注视下,麦福沉默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任何感觉,哪怕是听闻有成千上万的人丧生了,他心里依然没有半点反应,可以用无动于衷来形容。
“没有丝毫感觉,是吧。”张信冷嘲说道:“这些官员也是这样,哪怕这些人就死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依然不会有一丝反应,因为这些人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凭什么为灾民的死伤心流泪,只要自己平安无事,顶上乌纱保住就好,为何要管他人死活。”麦福和王杰默然,安静的聆听张信继续嘲弄说道:“在这些汇报中,我从来没有听到有提及官员们在灾难之时有何动作的,既没有开仓放粮救济百姓,也没有出面安抚灾民们地情绪,更加没有与灾民们同甘共苦,只听到在事发之前,见势不妙丢下自己治下百姓,收拾细软逃离而去的消息,真难为这些平时吃得肥头大耳的老爷们了,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记得带上七八房小妾,却因为家务繁忙,忘记给百姓们贴出一张安民通告。”
“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张信冷笑起来:“为了不让我知道此事,官老爷们真是煞费苦心啊,派出兵丁还不够,连官衙差役都出动去围睹乱民,真是有心之极。”
麦福和王杰继续垂头聆听着,不过两人心里都已经明白,张信现在心里已经满肚子火,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麦福,以我地名义写一份奏折,附上这份秘报,让秘卫以最快的迅速将奏折呈送给皇上。”发泄之后,张信心情缓和一些,但是语气还是十分冰冷。
“请大人稍等。”麦福一听,马上去准备笔墨纸砚,片刻之后就将奏折递给张信,张信随意浏览,也没有修改之意,直接盖上自己地印章。
“早知道的话,向皇上求一道巡抚江南的圣旨,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也不知道时间是否还来得及。”张信喃喃自语,不知不觉中心里开始对权力渴望起来。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
“张璁,你的见解深合朕意。”朱厚点头赞许说道,如白玉一般的脸上透出红润光泽,可能是经常紧绷的原故,原来柔和的脸颊略显几分生硬,却更添成熟稳重之色,明亮地眼睛偶尔射出几道精光,真有些不怒而威地味道。
“这只是微臣一时之愚见,还请皇上择善而从。”张璁恭敬说道,心里却美滋滋的,经过自己多月来地努力。终于让皇帝认识到自己并非只精通三礼而已,对朝政还是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地。
在张璁心中,崇礼之事只不过是自己得到皇帝赏识地门槛而已,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皇帝只把自己当成礼争顾问这样的角色,张璁要证明给皇帝知道,自己除了三礼之外,还有治国平天下的本事,张璁不想一辈子都被别人当成邀功媚主的弄臣。杨廷和、费宏他们才是自己的目标。
朱厚满意的点头,用朱笔在奏折上写上指示后,继续拿起另外一本奏折阅读起来,而张璁也毕恭毕敬的站立着,遇到皇帝咨询时,这才快速组织语言,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皇帝地疑问,就是这样一问一答。时间过去大半个时辰,张璁却丝毫不觉得劳累,反而更加显得神采奕奕,精神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