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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首逢

《仙尊始乱终弃》

文马户子君晋江文学城

大片祥云自苍山云海之巅席涌而下,白鹤开道,灵鸟送鸣,云巅立了一抹银白的身影。

那道身影后还有四名长老,五十位弟子,苍色锦袍背后是清一色的双鱼图,中间绣有一字“临”。

立于最前端的那人半隐在缭绕的云雾间看不分明,只觉似覆雪的苍山一般巍峨高远,自千里外倾临,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膜拜。

“快看,是临远仙宗的人!”

“站在最前面的莫不是怀妄仙尊?”

“这般仙人之姿,除了怀妄仙尊还有谁!”

高空之下的鹭栖城中,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此刻全都抬头望向云际,心中生出本能的拜服与向往。

兼竹戴了顶帷帽站在人群中,四周喧杂的议论还在继续:

“临远宗是要迎接谁,连仙尊都出山了。”

“可能是什么重要人物。”

“莫不是仙尊的道侣?”

兼竹,“……”是个屁。

不等众人议论下去,天边蓦地响起一声浑厚悠长的钟磬音。两匹白鹿引着一驾檀木车舆由远及近,片刻便停在了临远宗一行人前方。

车帘掀开,双方各行一礼,接着一行人同往临远宗而去。

不过一息他们便消失在了天际,由怀妄仙尊出山而引出的彩云却悬在鹭栖城上空久久未散。

“仙人啊,仙人……”城中凡人朝着临远宗的方向拜了拜,生意人又转头回了店里招呼客人。过两日正好是临远宗举办的弟子大选,鹭栖城这几天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兼竹收回目光找了家小茶摊坐下,热情的小二拿着菜单过来招呼,他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只要了一壶清茶。

小二瞬间冷脸,帕子往肩上一搭,转身去了灶台。不出片刻茶水端上来,茶杯“咚”地一声搁在桌上,洒出几滴热水。

兼竹看了一眼,抬起袖子拂了拂。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你这小二什么态度,看人下菜是不?”

兼竹转头看去,却见邻桌一青年站了起来,径直走到自己身边拍下几两碎银,冲着面色难堪的小二道,“来碟牛肉,花生米,我请我朋友吃!”

小二收了钱,赶紧弯腰点头。

人一走,那青年便自来熟地坐在兼竹身边,“你别和这些市侩的人计较,我最讨厌的就是捧高踩低的人!”

青年面上的厌恶不似作伪,兼竹心道这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多谢解围。”

两人一来一往算是结识了,兼竹得知眼前这名青年叫江潮云,是燕都江家的旁系。他身后几名年轻人也都是各个家族的旁系,几人组团来参加临远宗弟子大选。

江潮云道,“族中直系天赋出众,加上后天资源优厚,资质高出我们很多。我们从小受到歧视,想改变命运只能来拜师。”

兼竹拿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励志。”

江潮云喝了茶,顺带打开了话匣子,“对了,你们说刚刚临远宗迎接的是何方神圣?”

他旁边的同伴道,“连仙尊都亲自下山了,不是大佬就是……”

“是什么?”

“仙尊的道侣呗。”

一群人跟着拍手惊叹,“有道理,有道理!”

兼竹一口茶差点呛住:这是什么道理。是两人的道侣契高挂在了天际,还是临远宗敲锣打鼓唢呐吹响十万里?

“我觉得不是。”江潮云突然出声。

兼竹心态稍缓:有眼光。

江潮云拍桌,“仙尊分明已经修成了无情道!”

兼竹:……

“潮云,你可别胡说啊。”旁边的同伴说道,“像仙尊这种境界的大能,婚姻可是三界内的大事。”

江潮云说,“唉,我也只是听说。怀妄仙尊十几年前下山历劫,前不久历劫归来大乘修士天下第一,但好像失了忆,不记得凡间那段经历了。”

兼竹不动声色地开口,“说不定是经历了一场绝美爱情。”

江潮云被他大胆的说辞吓了一跳,“道友,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自己细品了两秒又觉得很有道理,“有可能。吃了凡尘的苦,中了爱情的蛊,可惜大道在前,只能了断情缘。”

兼竹,“……”

兼竹向他建议,“想改变命运也可以当个说书人。”

这张嘴,不用来搅动三界风云实在可惜。

“过奖。”江潮云权当赞美收下,继续道,“反正临远宗内门弟子都说,仙尊一副无情无欲的清冷模样,定是修成了无情道。”

兼竹没再回话,白皙的手指搭在膝盖头敲了敲。

无情道——顾名思义,一心向道、了却尘缘。不管是人修鬼修还是魔修,也无论功法如何,只要心中再无七情,便可一念入道。

他还记得历劫前的那晚,子夜时分黑云压山。巨大的天幕中央涡旋旋卷起方圆千万里内的气流汇聚成漆黑的窟窿,像是天漏一般。

狂风从四野而来,掀起两人的衣摆,青色和银色的衣袍纠缠在一起。

怀妄看着他,眼底不见冰雪,唯有熔岩翻涌。抑制不住的灵气从怀妄身上溢出,牵引着九天雷劫步步逼近,“等我。”

他心中正热潮澎湃,怀妄忽然又执起他的双手,同他四目相望。

他莫名浮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怀妄轻启唇齿,“我此生唯有你一个道侣,纵劫难将至,我定与你生死不离。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那声“劈”音色清亮,掷地有声。

他瞬间大惊失色,“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不马上就要被雷劈了?

话音未落,上空“轰隆”落下第一道天雷——他只来得及扔出一道护体符便被弹了出去。

……

“道友,道友?”江潮云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你怎么不说话了?”

兼竹定了定神,“被怀妄仙尊的事迹震撼到了。”

尤其那张嘴,也不知是不是送去禅宗开了光。

江潮云理解,“仙尊的事迹可多了,是你消息太闭塞,有机会我多跟你讲讲,加深你对仙尊的了解。”

兼竹心想:他已经相当了解了,深深浅浅都了解过了。但他只是想想,想过后还是同人道谢,“如此甚好。”

几人坐着聊了不一会儿,日头渐落,天边祥云消散,天色变得昏黄。

兼竹向他们道别,却被江潮云拉住,“对了,兼竹道友也是来参加弟子大选的?不如后天我们一块儿去。”

兼竹摇头,“我来做灾后重建。”

“……?”

怀妄历劫后就消失了,两人结下的道侣契毫无反应,仿佛从未存在过。等他一路打听下来,才知道怀妄已经回了临远宗、还失去了在凡间的记忆。

若是假失忆,那必然另有隐情;若是真失忆,他也要把人记忆给找回来。

江潮云不明觉厉,“祝你得偿所愿。”

兼竹起身,“借你吉言。”

几步之间青色的长袍转入前方的巷口,帷帽垂下的白纱扬起一角,隐约透出束在发中的一条银色发带。

江潮云几人目送着他消失在巷口,其中一人忽然道,“诶,明晚城北河岸有花灯展,不如约着兼竹道友一起去?”

“对啊。”江潮云一拍脑袋抬步追了上去,“我去问问!”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几步间便到了巷口。江潮云转身朝里面望去,“兼竹道友——”

长巷幽深,里面只零星几位行人。江潮云顺着巷子一眼望到了头,却并不见刚转入巷中的那袭青衣。

“怪了,人呢?”

……

子时,夜浓如墨。

兼竹站在临远宗门下,一袭黑衣紧腰束袖,面上蒙了层面纱。

四野无声,唯有护山阵法层层叠叠环绕于宗门外,山前堂后零星几名巡夜的弟子。宗门前还拉了一道横幅:【擅闯宗门者,阵法必诛】

兼竹缓缓移开目光……他可不是擅闯,夫夫间的事儿怎么能叫擅闯?这叫夜袭,是情趣。

风声忽起,他提气凝神飞身而去。能敌万人齐攻的护山阵法悄无声息地豁开了一道缺口,待他闪身而入后又快速合拢了。

不过一息,兼竹便穿过了整座前山。

下方六堂八院排布规整,三里哨岗,四角符阵。再往后是各长老真人的主峰,重峦之后便是苍山。

越靠近山巅,越能感受到下方灵脉的浑厚,与此同时还有扑面而来的寒意,风像刀子般擦过。

以前他们住在蒹山,蒹山偏是偏了些,好歹山清水秀,适合谈情说爱干好事。不像苍山清寒,冻得人毫无七情六欲。

飞至护峰阵法前,已经能看见山上苍遒的梧桐林,唯一的那处庭院亮着灯火。

白天那句话蓦地跳入脑海:「莫不是仙尊的道侣。」

兼竹望了那庭院片刻,他不是不信任怀妄,只是不喜欢外界将怀妄与他人联系在一起。

微吸一口气调整好心绪,他身后的发带银光流转,深厚的道行法则在其中运转——这是当初怀妄给他的,说是通行证,够他在临远宗横行乡里。

人虽然失忆跑了,但失忆前还是靠谱的。

兼竹一脚踏入阵法中。

轰!毫无征兆的,四方袭来几道劲风,天地锁阵层层落下,带动最近两道主峰也触发了阵法。

兼竹:……?

有一瞬间他想起了民间话本中的丈夫,功成名就后抛妻弃子,还给家里的大宅门换了锁。

念头转瞬即逝,兼竹反应极快,本能地避开,然而一道苍山阵法还是以刁钻的角度擦过他腰间,留下一道伤口。他倒吸一口冷气,“嘶…!”

凌空落下一道厉呵,“何人在此——”

主峰阵法被触动,临远宗六长老桧庾真人飞身出山。澎湃的气势横扫而出,噔……分神期的一击竟被随手挡住。

骚动逐渐扩大,下方灯火排排点亮,兼竹收回手,大庭广众,不宜叙旧。

他转身冲出重围,将桧庾真人远远落在身后,须臾间已至山门前。

倏地,一道剑意从背后破空袭来!

这道剑意无比熟悉,凌厉得如同裹了霜寒,速度、道行都同桧庾真人完全是两个层次。就在剑意即将没入他后背之时,身后的发带突然运转起道法,将剑意尽数吞没。

兼竹在浓稠的夜色中回头看了一眼。

在那层层叠叠的山峦之后,一道巍峨的身影自苍山而出。

载着滔天的剑意,直追他而来。

对面不识

那剑意中带了杀气,兼竹想也没想,面纱一提转身就跑。

谈情归谈情,前提是要惜命。

出了苍山,夜色下是荒无人烟的一片郊野。树影幢幢,风声渐疾。

“刷拉——”遒木折腰。

兼竹侧身避开那排浪般的剑意,刚躲过一道,怀妄的身影便追至跟前。

看样子对方已经歇下,银发披散在身后,身着雪色底衫,肩头随意搭了件外袍。他头顶一轮皓月,身姿却比月华更耀眼。

怀妄眉目清冷,面容如玉,一截小臂伸出袖袍,提剑扫来时手背青筋鼓起。

“何人擅闯我苍山!”

兼竹避开剑锋,几件高阶法器和符阵不要钱似的丢出去,挡住了怀妄密如针雨的攻击。

他变换了声线,“故人。”

哐哐哐!令无数修士眼红的法器寸寸碎裂、一息折损,显示着对方出手的毫不留情。“既是故人,何不正大光明地来?”

兼竹挑唇一笑,“我们是地下情。”

“胡言乱语!”似是被他的话语激怒,杀招转瞬即至。

兼竹行动受限进退不得,两人间距离迅速拉近,冰冷的剑锋就要刺入他身前——

他呼吸一滞,怀妄是真不认得他了。

嗡……一道六爻阵法自银色发带中冲出,骤然将他裹住,天阶法术生生抵住了怀妄大乘期的剑意。

兼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容,心口憋着一股气。蓦地,他气极反笑,伸手抚上对方胸口。

那是一个人的命门,他手下却不带一丝杀气。

在怀妄因错愕而停滞的刹那,兼竹尾音轻挑,“听说仙尊修成了无情道?”

手心下的胸膛剧烈起伏,怀妄眼底结了霜雪,“与你何干。”

轰隆!六爻破阵,锋刃法诀齐齐落下。又一法器金刚罩自乾坤袋中祭出,硬是将大乘期修士拖住。

兼竹趁机化神抽身,走之前却指尖一挑。哗啦——衣带抽离,雪色的底衫在月光下散开,猎猎翻飞,露出怀妄完美紧实的上身。

配上那冷到极致的面容,宛若神祇。

在金刚罩被怀妄一剑捅个稀巴烂前,兼竹飞速逃出了千百里远。

衣带在夜风中飘摇了两下。

爽了,他想。

……

城中客栈内。

吱呀,客房的门打开又合上。

指风一窜,桌上烛火倏地点燃,映亮了兼竹的脸,他的面纱已经摘落,指尖勾着一条衣带晃晃悠悠。

雪白的衣带裹着细长的手指,在暖色的烛光下流露出一丝暧昧。

而怀妄,就要这么敞着衣衫回去。

兼竹露出肆虐的笑容。

过于造作的笑容牵动了腰间的伤口,他“嘶”地吸了口气将衣带塞入乾坤袋中,随即走到榻前坐下,低头解开自己的衣襟。

烛火幽微,一道红痕横剌于腰间,在黑衣白肤的反衬下如雪中红梅般刺眼。

苍山道法霸道彻骨,他一边要抵挡大乘期跨境界的威压,一边还有同怀妄对峙,强撑着逃走已是极限。

还好身上带着先前怀妄送他的家当。

大概当时的两人都没想到,这些防身用的高阶法器竟然会用在抵御怀妄的杀招上。

兼竹指尖沾了点药膏出来细细抹上伤处,冰凉的触感缓解了一丝痛感,想要完全愈合至少得五六天。

他擦过药后合上衣襟,解下身后的发带,墨发顺着肩头滑落,散入襟头。

豆灯之下,如流光软玉。

银色的发带上覆了精深的五行符文,末端坠一滴血红玉。玉上刻一“苍”字,取自怀妄的凡尘化名“苍誉”——去怀旻苍,不着妄誉。

灵识探入其中,怀妄留下的防御道法已有裂痕,最多能再抵大乘一击。而通行令毫无反应,想来应是两人的道侣契失效,失去了媒介。

夜风穿过窗缝,桌上的烛火跃动了两下,橘黄的火光偏折,落入兼竹眼底。

他思索片刻,随后收好发带,指风熄灭桌上烛火。

室内暗下来,兼竹合衣躺在床上。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两日后,临远宗弟子大选。

天刚蒙蒙亮城中便有了人声,路边商贩也早早开了门。

江潮云一行人刚走出客栈,就看见门口立了道人影。

宽大的帷帽垂下白纱,一袭青衫如初见时那般素净。晨风穿堂,带起白纱在他身后跹翻,似要与那远处苍青的天际交融在一起。

一行人愣住。帷帽朝他们点了点,下方传来兼竹的声音,“早。”

众人惊讶,“兼竹道友!”

兼竹,“心血来潮,我同你们一起去参加大选。”

江潮云几人呆住了:……这么即兴?

短暂的诧异过后,江潮云表示欢迎,“也好,你就跟着我们吧。你无名无姓,又孤身一人,独自前往怕是会受欺负。”

另一同伴道,“没错,看你这身板,如此柔弱。”

兼竹,“……”

几句话间天色渐明,前方的街道热闹起来,一片锦衣华服在晨光下仿若团簇的仙云。

江潮云招呼道,“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兼竹提步跟上,抬眼看向临远宗的方向。

缥缈的云海间隐没着高洁巍峨的苍山之巅,那正是怀妄所在的主峰。

朝阳从天际破云而出,透过面纱映亮了他的眉眼,淡金色的薄晖之下,看着竟比那苍山还要渺远。

·

从鹭栖城到临远宗山门下步行需要大半个时辰。

兼竹一行人走在城郊的路上,不时有金玉马车从他们旁边轱辘轱辘驶过。丝帛门帘在颠簸中隙开一道缝,车厢内有暗香浮动。

江潮云对此相当熟悉,“这些都是世家门派的马车,车中坐的都是家族中天赋最高的直系。一路上由金丹修士护送,保证拜师之途万无一失。”

兼竹感叹,“他们适合禅宗。”修行都免了,现成的一尊尊大佛。

同行几人看兼竹的目光顿时格外亲切。江潮云钦佩,“你真会说话。”

兼竹投桃报李,“你也不差。”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队伍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半个时辰后,几人便到了临远宗。

此刻还未到大选开启的时间,山门长阶前站了名身着苍色长袍的临远宗内门弟子。

长阶底下泾渭分明,一方是各大世家中的天之骄子,另一方则是江潮云他们这样平平无籍的普通人,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都很明显。

兼竹正同江潮云说着话,旁边忽然走来一人,身着云锦华服,眉眼和江潮云有三分相似,但气质大相径庭。

江潮云面色一沉,“江殷,你来做什么?”

江殷嗤道,“江家不送你来,你还自掏腰包往上贴,也不怕丢了我燕都江家的颜面。”

“你……”江潮云红着脖子根,敢怒不敢言。

兼竹本身就腰伤未好,还要被迫近距离观赏这让人肺疼的场面。他顺口接话,“你我共勉。”

江潮云面上一拧,似乎是想笑又觉得不好。

江殷猛地哽住,立马调转矛头对上兼竹,“你又是哪家旁系?大热天捂得严严实实,怕是长了张见不得人的脸。”

兼竹,“但我心灵美。”

江殷,“……”

江潮云这次没忍住开口,“江殷,你别太过分!”

江殷哼笑一声,直接冲着两人释放了筑基后期的威压——江潮云还未筑基,毫无防备倒退了一步,正好撞上兼竹。

兼竹只觉得有人对他哈了口气,接着就被江潮云撞到腰,“嗯…”他闷哼一声眉心拧起。

江殷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场景,哈哈大笑出声,“就你们这修为还想通过弟子大选?”

“江殷兄。”另一边有人叫了他一句,眼神示意他别闹太大,临远宗内门弟子离得不远。

江殷暂且收起威压,睨了两人一眼便扬长而去。

待人走后,江潮云攥紧拳头咬了咬牙,愤怒之余也有不甘,“是我连累了你。”

兼竹,“不碍事,我没受伤。”

江潮云摇头,“伤着你的心了。”

兼竹,“……”

他拍拍江潮云的肩,“少看点话本吧,道友。”

·

少顷巳时已至,大选正式开启。

第一层试炼是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登上山门前的九十九阶长梯。

兼竹抬眼扫过,只见长梯四周以不起眼的石块九星布阵,天冲、天芮伏阵眼,巳时牵引阵启,整条长阶都处在了幻象迷阵之中。

他记得上古秘境里有类似的迷阵,通过放大试炼者内心的恐惧,让其死于自己制造的压力之下。所以第一层的试炼无关修为,单纯筛选心性坚韧之人。

勘破其中玄机后,兼竹悠然拾级而上,顺带拉了江潮云边走边聊。

一炷香刚燃过大半,两人就站到了阶梯之上。

下方还有不少筑基期的试炼者在艰难攀登,江潮云不敢置信,“我们这么轻松就上来了?”

兼竹感叹,“看来我们是天选之子。”

“……”

香烬,未登上山门的试炼者直接被淘汰,其中不乏筑基中期的世家直系。

兼竹侧头看着一人被宗门阵法推出山门,嘴里还喊着“我已经筑基了,凭什么”。江潮云同他小声逼逼,“都筑基了还没爬上来,你说凭什么。”

兼竹笑了一下。

正在此时旁边落下一片阴影,江殷面色不善地瞥了两人一眼,“侥幸罢了,看你们能留到多久。”

锦袍晃走,掀起一片衣角。

江潮云已经习惯他的嘲讽,待人走远后转头鼓舞兼竹,“别在意他的话。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你虽少年穷,但日后必恢宏!”

兼竹拍手,“又押韵了道友。”

“……”

一行人跟着领路的内门弟子进入宗门内,穿过三道中门,又一路向上走了一两里。

出了前庭,眼前豁然开朗。入目是一片广场,头顶着广阔的云天,远眺而去重叠的山峦隐没于云雾之间,松柏长青,灵鸟悦鸣。

广场四周围了一圈看台,站了不少前来围观的内门弟子。正对入场口有一排高座,八例坐席排开,除中间一座空缺,其余七座已坐上了掌门、长老。

兼竹的视线隐藏在帷帽之后,不动声色地扫过坐席间的桧庾真人,又落向那处空位。

四周有小声的议论传入耳中:

“中间那处空位是哪位真人?”

“能坐在掌门右侧的……恐怕只有怀妄仙尊。”

“仙尊不来收徒?”

“唉,仙尊一心向道,定是不会收徒了。”

江潮云侧头同兼竹说道,“都说仙尊修成了无情道,我现在是信了。”

兼竹想起那夜所见怀妄眼底的清寒,麻木道,“我也快信了。”

他随着众人站到场中,微微仰头看向高座上的几名长老。统一的长老服以襟前银徽区分,唯一不同的是坐在中间的掌门。

掌门未乙真人白须慈眉,目中精光熠熠,肘间搭一拂尘,视线缓缓扫过场下众人。

兼竹身形不动任他打量,心中想着该如何接近怀妄。怀妄不收徒,他也不拜师,若进不了苍山,他来这里毫无意义。

他看向隔了几人的江殷。

铛……一声钟鸣。场中静默,兼竹收回目光。

掌门未乙真人拂尘一挥,声音如雄浑的瀑布自头顶灌下,闻者只觉字句入耳、灵台清明。

“我临远自天垸之乱劈山立门已过千年,临万境之巅,远众生之途,正心立道,兼济苍生。若拜入我临远宗门,必当有所求、有所信。”

众人心中一凛。

兼竹微微抬头对上他身后的峰峦,群山叠嶂,深处便是苍山。

未乙真人视线依次扫过下方三十余人,“尔等拜入我临远门下,为的是什么?”

片刻安静后,一道声音响起,“为天下苍生!”

见未乙真人点头,其他人迅速接道:

“为修得正道!”

“为除魔降妖!”

“为千年后的飞升!”

忽然一道声音混入其中:“为了前夫,他始乱终弃。”

众人话音戛止,纷纷愕然回头。

一袭青衫立于众人之后。山风穿堂,扬起帷帽下的白纱,银色的发带坠着红玉,随着墨色的长发向后翩飞。

帷帽掀开,露出一张俊逸出尘的面容。远处的苍山云海尽落入他的眉眼,沉静的瞳底盛转着天地间浑然的灵气。

众目之下,兼竹勾唇一笑,天姿绝丽。

名动宗门

场中一时落针可闻,就连看台上的内门弟子都没了声响。

江潮云就站在离兼竹最近的位置,直面美颜暴击,有些呼吸不畅。

兼竹手持帷帽,白纱堆在脚下。

江殷瞳孔一震,他旁边的同伴失神喃喃,“果然见不得人……”容易引发事故。

凝滞的众人也慢慢回过神,目光交错:

“前夫…同性道侣?”

“这等容貌还会被抛弃,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听他的意思对方是临远宗的人。可惜给出这种回答,怕是要被逐出试炼了……”

“肃静!”上方一声厉呵,截断了场中所有的议论声。桧庾长老居高临下地审视了兼竹一番,“你把我临远宗弟子大选当成什么了?”

兼竹,“一次展现自己的机会。”

桧庾深吸一口气还没想好怎么接话,一直未出声的未乙真人突然开口,“你所言当真?”

他面上并无愠色,两人隔了十来米的距离对上目光。

兼竹坦然,“不敢欺瞒。”

“这不胡闹!”桧庾真人重重哼了一声,“掌门,还问他这么多做什么。依我看来,当速速逐出宗门!”

未乙真人摇头轻叹,“桧庾,他不过是痴情罢了。”

兼竹,“……”

桧庾皱眉,“可是——”

“不必再说了,我临远宗海纳百川,众生皆有所求,不分贵贱高低。”未乙真人说完拂尘一挥,问兼竹道,“你所寻之人姓甚名谁,我将他叫来。”

兼竹顿了顿。怀妄不认他,他也不能单方面宣称两人就是道侣。不然都不用等怀妄来砍他,在场临远宗众人就能把他给埋了。

他道,“苍誉。”

掌门回头看向掌管弟子名录的洞迎真人,后者细想片刻摇了摇头,“门中并无此人。”

兼竹面露愁色,“看来是马甲。”

掌门心情复杂:……这怕不是被骗了婚。

“罢了,之后的试炼若是能通过,你便留在我宗门内寻人吧。”

“多谢掌门。”

事情就此翻篇,江潮云松了口气,“还好掌门通情达理。”

兼竹低头挽着白纱笑了笑,四周顿时一片抽气声。

江潮云心有余悸,“兄弟你别笑了,我一直男被你笑得心慌。”

兼竹,“……”

江潮云,“而且你想想,说不定你前夫这会儿正在哪个角落里偷偷看着你,他看见你对别人笑靥如花……多尴尬。”

兼竹再次叹服江潮云的想象力,“他不会来的。”

话落就收获了一个怜惜的目光。江潮云握住他的肩,“不来算了,待日后进了临远宗,大好青年任你挑,何必在乎那沙雕?”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无知,一腔孤勇。

·

接下来是测试修为。

场中放置了块测灵璧,随着一道道光柱亮起,每个人的天资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直观的呈现。

轮到兼竹,他上前一步,抬手将灵力注入测灵璧中。

灵力飙升,光柱冲破筑基,周围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叹,报修为的弟子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筑基后期。”

大选年龄限制在25岁以下,能入筑基便算是天才,世家大族的直系靠灵药堆砌,百人中能出一筑基后期已是光耀门楣,更别说无名无籍的普通修士。

兼竹道了声谢,转身退到一旁。

路过江殷跟前时,他在后者狠狠的目光中缓声道,“别生气,侥幸而已。”

江潮云不客气地露出了放荡而没礼貌的奸笑。

测试结果已出,众人分级抽签两两一组准备进行实战对练。

试炼场的场台选用玄冶石打造而成,四方设下五行天垣阵遏制杀招。

比试间场台上剑影交错,符阵尽出,不少新秀崭露头角。

临远宗乃天下第一仙宗,前来求道拜门的弟子资质都不差。更有甚者,放眼三界也能称得上一句“惊才艳艳”。

几场之后轮到兼竹,他站到场中。对面的青年束着袖口,腰配一剑,很干练的模样——这是他抽到的对手傅乘雪。

傅乘雪同他抱拳一礼,“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若不是感受到快杵到自己脸上的战意,兼竹差点就信了。他轻振广袖一回礼,“这是自然。”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第三。

比练开始。

傅乘雪周身的灵力倏地充满整个场中、身如流云虚晃了几下,一瞬便至兼竹身前。

“筑基后期!?”台下一片哗然。

兼竹看着一息逼近的傅乘雪,脚下不动,唯有青衫被劲风带得向后翻飞。发间的银色束带坠着红玉,在日光下莹莹流光,落入众人眼中如画一般。

台下江潮云焦急,“别凹造型了,快躲!”

兼竹:……

他没有,他只是腰痛不想动。

锐利的剑气直指面门,近身一寸前,兼竹脚下一旋,衣摆散若青莲,剑气便好似冰雪消融。

一个回还后又如流沙散聚,原封不动地打了回去——呲!剑气撕开上好的绸缎,傅乘雪捂着肩头迅速退开几尺,神色讶然。

剑气入体,霜寒彻骨。

兼竹立于原地,位置分毫未变。

……

场中不过几息便已分出胜负。

傅乘雪跌坐在场台边缘,大口喘息。兼竹仍是上场时的样子,衣衫未乱,丝毫看不出有过打斗的痕迹。

傅乘雪起身,“是我输了。”

兼竹友好,“没关系,友谊第一。”

傅乘雪,“……”

坐席间,未乙真人看向那道施施然走下场台的身影,眉间沟壑深了几分。

形无胜有,道法自然,两招一式间蕴含着与之修为不相匹配的天地法则。

而且,他总觉得这道法在哪里见过……

·

实战结束,近一半试炼者被淘汰出局。

兼竹和江潮云都留下了,今夜同其余人一道在临远宗留宿,待明日再进行最后一场试炼。

用过晚膳,落日沉金,天色向晚。

宗门内六堂八院亮起点点灯火,穿着苍色长袍的内门弟子三两结伴走过石子路。

兼竹和江潮云并肩往回走,迎面遇到不少内门弟子,见到兼竹纷纷传递热情:

“加油啊小师弟,争取留在宗门,师姐罩你!”

“能留下就来予徽峰找师兄玩!”

“还是来滇莱峰吧,帅气的师兄可多~”

语调带着荡漾的小波浪,仿佛在拉客。

兼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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