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车失灵这件事看起来就不像是意外事故, 尤其是车头卡在最危险的地方,差一点就会彻底掉下去,可谓是千钧一发。
晚上睡觉的时候, 初家夫妇俩回想起那副画面都是一阵后怕。
池语又惊又气:“一定是人为的!刹车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失灵?”
初渊承诺:“我会好好查的。”
说是会好好查, 但心中隐约有个猜测。
可能真不是人为——
是妖怪!
次日,偌大的别墅冷冷清清。
初玖一个人在温房里摆弄药材,浇水的时候莫名出神。
门推开发出轻微的声响。
回头,是初渊。
穿着一身深灰色居家服, 儒雅而随和。
她重新低头将营养液按比例倒入水中稀释, “你怎么没去公司?”
初渊平常为了增进父女感情也帮她做过这些事,蹲下身帮她翻晒着药材。
笑了笑, 问声说:“今天公司没什么事,休息休息。”
又开玩笑问:“这就嫌我烦了?”
初玖故作认真:“嗯,是的, 可烦了。”
初渊备受打击, 作势要走:“走了。”
初玖笑了声,连忙拉住他,没再开玩笑, “您今天是有事要问我吗?”
突然用了敬语。
初渊还挺不习惯的,他重新蹲下身,翻着药材,斟酌了下语言:“之前在家的那个女孩, 不是你吧。”
初玖搅拌的动作微顿——
其实风易舟扮演的已经很像了, 足够以假乱真,有些时候, 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是真是假。
初渊继续说:“你妈妈没有朝灵异鬼怪那方面想,只以为你是受了打击, 其实发现你不对也是时间问题。”
他叹了口气:“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认不出了呢?”
初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漂亮的眼睛。
“是么。”
她轻轻说。
初渊没听清:“什么?”
初玖鸦睫轻颤,仿佛有水滴落下,砸在了水桶里,溅起了细微水花,她问:“你还记得我十六岁之前的事情吗?”
初渊失笑:“这又不是很远之前的事,当然记得了。”
“你现在就和那时候一样,每天就养养药材,熬制一些药剂……”
他忽然一顿。
初玖抬眼看他——
这些都是书里面描写的,十六岁之前她做的事情,可在她十六岁之前没有觉醒自我意识,只是简简单单的几行字迹,唯一的印象就是自己是个天才,会种药材,得过不少奖,是别人家的孩子。
然后呢?
初渊的印象中她是什么样的?
也是这么几句话就能够诠释清楚的吗?
初渊回过神,面色如常的笑了笑:“老了,记不太清了,但我们活着总要接着活的。”
像是参透了,参的透透彻彻,得出的结论。
初玖说是啊。
可把过去抹去,比把用贫瘠的两行字就概括的过去重新注入色彩还要困难。
不管是哪一种。
都是要用接下来的时光去安慰去治愈。
初玖垂下眼,把水倒进花洒里,开始浇水。
初渊站起身,拿手帕擦了擦手,“小玖,你和风易舟……你们俩是吵架了吗?”
初玖说:“没有。”
也没让初渊多问,便解释道:“我们俩不合适的。”
中间有个风瑞,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到从前。
“刹车失灵这件事,我会解决的,你不用担心。”
初渊心想,怎么可能不担心,他又叹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初玖笑笑:“没呢。”
转念一想,她又说:“有的有的。”
初渊眼前一亮,体验到了被女儿需要的快乐。
初玖慢吞吞的说:“我最近没生活费了。”
初渊笑:“你呀。”
不提初渊每月给她的零用钱,单单是初玖参加比赛的奖金,在实验室帮忙的补助,还有自己卖的药剂挣的钱,都已经是一大笔的收入。
哪里会缺生活费。
不过是缓和气氛的玩笑话。
房间并不算狭小,看起来倒是很宽敞,只不过墙壁惨白,透着几分阴森,有些渗人。
初玖坐在椅子上,向后一趟,透过小镜子看到自己,感觉自己像是来看牙医。
她眨眨眼,看着对面的男人。
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手中凭空变出来了个拔牙的工具,笑眯眯的说:“小玖,张嘴,让我看看那颗牙需要拔掉。”
初玖心想,哪颗也不需要拔,后来又想到自己最近的智齿有些碍事。
从善如流:“那你帮我把智齿拔了,好吗?”
男人:“……”
他拉了把凳子,坐在她身旁,有些无奈:“张嘴我看看。”
初玖张开嘴,忽然意识到什么,戒备问:“你专业吗?”
男人随口安慰:“放心,不痛的。”
初玖哦了声,又重新躺下。
男人一边帮她检查,一边说:“刹车是姜意动的手脚。”
初玖正要说话——
嘴巴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控制住,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
男人笑笑:“别担心,我是专业的。”
初玖:“……唔。”
他又说:“你能猜到,我也能知道,一直关注着你的风易舟也知道。”
“你最近应该能安静一些。”
初玖:“?”
男人垂下眼,手上动作不停,透着几分认真,他说:“风易舟回去解决姜意了。”
潜意思是。
没有妖怪会暗戳戳的关注她了。
初玖捂着嘴巴,坐起身,像是感受不到左半边脸的一样,但左边的脸也没肿,她盯着小镜子里的自己,疑惑问:“姜意还能活多久?”
男人递给她了一支修复剂:“风易舟不杀她的话,一个月,”
初玖想了想:“那让她活着吧。”
男人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这么想。
风易舟自然也知道了。
原本因为姜意对初玖下手而起的杀意,强行按捺下去,将姜意送回了姜家。
在死前的一个月。
姜意再次感受到了世态炎凉,听多了那些指桑骂槐的话,也听多了阴阳怪气的嘲讽。
困在姜家这个小院子了,每天都会有曾经相处不和的姐妹来看望她,落井下石一番,每一句话都朝她的心窝戳。
但不知道的风易舟做了什么,她连死都不能。
守着她的人也是风易舟派过来的,根本没有闭门谢客的权力。
在这短短的一个月。
冷嘲热讽。
以及身体的快速老化,伴随而来的疾病痛苦。
姜意深切体会到了初玖被关起来所经受的折磨。
精神上的,肉-体上的。
生出了无限的悔意,
但她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后悔的不是曾经囚-禁过初玖,而曾经竟然没有直接杀死初玖,反而让她逃脱。
如果再来一次。
一定要——
斩草除根!
怀着深深的悔意与不甘,彻底咽了气,再也没有了姜意这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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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玖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她觉得应该是自己把智齿拔了的原因,而且还是无痛拔牙,立刻恢复。
连带着走路都有几分轻快。
“初玖。”
初玖听到声音抬头,就见到了周漫。
——就是在咖啡厅,来找她相亲的男生。
周漫背着包追上她,脸上挂着笑容,带着几分腼腆与羞涩,像是斟酌了好久的语言才吐出口:“你准备去吃饭吗?”
他的这个模样,很像最开始见到风易舟的时候,风易舟纯情,阳光,却又腼腆羞涩,也有着他独有的温柔。
而不是后来的忧郁,乃至阴鸷。
周漫挥了挥手,疑惑问:“你怎么了?”
初玖回神:“没事。”
周漫欲言又止。
初玖拎着包,“我要回家了。”
算是委婉拒绝了他。
周漫停住脚步:“初玖。”
初玖:“?”
他微微抿唇,“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初玖歪歪脑袋:“为什么会这样说?”
周漫沉默了两秒:“你看我的时候,像是透过我在看谁。”
初玖没想到自己这么明显,明明就跑神了两次,就能被抓到。
周漫握着背包带子的手指绷紧,骨节泛白,他说:“如果你真有喜欢的人,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初玖若有所思。
见周漫冲她微微颔首,便转身而去,忽然开口:“风易舟。”
周漫脚步微顿,“这是他的名字吗?”
初玖慢吞吞回:“是我家狗的名字。”
周漫:“……”
初玖心想,他不是风易舟扮啊。
但转念一想,他们之间出了这种事,无论如何,风易舟也不可能主动回来,以这种迂回的方式来求复合。
他的骄傲——不对,他在她面前,好像没什么骄傲。
在误以为自己被抛弃后,放下骄傲,又回到她身边。
但不管怎么说。
风易舟即便能放下骄傲,也无法跨过风瑞。
“你是在期待吗?”
初玖微微一怔。
周漫又重复问了一遍:“你是在期待那个风易舟吗?”
初玖无言片刻:“走了。”
期待吗?
倒是不期待。
只是会,偶尔想起了。
只是,这个偶尔的频率太高。
初玖走到校门口,看着在门口停着的车,仿佛车窗落下见到的就是风易舟漠然又惊艳的侧脸。
似有所觉般。
车窗落下。
露出世界意识那张贱儿吧唧的侧脸。
男人笑着:“我来接你。”
初玖:“……”
她拉开车门,正要上后座的时候,觉得不太好,毕竟人家也不是真的司机,又去了副驾。
“你怎么来了?”
男人按上车窗,扶着方向盘:“顺路。”
初玖:“……顺路做什么?”
男人没再说话,表现的像是个世外高人,神秘至极。
车厢陷入了静谧,本就狭窄的空间空气仿佛渐渐稀薄,令人透不过气。
初玖不顾外面的按下车窗,乍暖还寒的季节,车速又快,风一吹,娇嫩的脸颊都有些疼。
也冻得让人哆嗦。
初玖侧头看向窗外,景色快速变幻,她看了无数次的景色,风易舟带着她走了无数次的道路。
可她却从来没有欣赏过。
扭头看到了永远是藤蔓缠绕的车窗,再扭头,就是风易舟认真看她的脸庞,以及冷漠,但却藏着烈火的深情眸子。
她轻轻问,“开慢点,好吗?”
没回头看他。
男人也没回话。
垂眼,速度降了下来。
这条熟悉又短暂的路程,似乎踏入时光的长河,沉溺在其中,猛然探出头,在长河里游荡,见到了旧时的风景,分不清现实与过去。
“到了。”
到家了。
男人就真的像是个司机,唯一的目的就是送她回家。
初玖拉开车门,要下车的时候,背对着他,“以后不要来接我了。”
没有人回话。
初玖垂眼盯着地面,过了会儿,回头。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驾驶座上飘落着一片绿叶,证明他曾经来过。
……
男人啧啧两声,忧愁问:“打着我的旗号去接人,万一小玖爱上我了怎么办?”
风易舟分了他一个冷漠的眼神。
男人耸耸肩。
饶有兴趣的望着这根藤蔓——
为了与心上人相处,假扮成他的模样,去接心上人放学回家。
这种情意很奇怪。
怎么会有些爱情,明明两人相爱,却一定要分开呢?
男人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良久。
风易舟才回答。
声音很轻。
像风一样,吹过就散。
“没有分开。”
只是换了种方式的陪伴。
不相见,但却一直在。
初玖最近车换的频繁,几乎是一月换一辆,很有纨绔子弟的风范。
不过家里有钱,玩个车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声离约初玖出来玩的时候,坐在她的车里,摸着这最新款的跑车,“真好,我爸就不让问玩这些,她说小女孩要文文静静的。”
初玖:“我文静啊。”
李声离:“是我妈也这样说。”
“我妈还说。”她掐着嗓音,“初玖这孩子,文文静静的怎么喜欢玩跑车了,多危险啊。”
说完她们俩都笑了起来。
但却没有提起其他话题,车内泛着几分沉默。
初玖心想,她的车是有什么魔力吗?坐在车上的人都会陷入莫名其妙的沉重?
李声离忽然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
初玖眨了眨眼:“怎么说?”
李声离蹙眉,思索了好久,最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自己以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好像,一直都是围着你。”
初玖停下车,微微叹息,知道这是因为姜意死了,世界开始重建,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自己的记忆的空虚。
甚至还有一些人,那些连路人都算不上的路人,连个简单的几行字的描写都没有。
“你可以去做些自己的事。”
李声离摇头:“不是这样的。”
“我的意思是,和你在一起做的事会记得格外清晰,但其他的就很模糊。”
“哦不对,还有姜绛,关于姜绛,我记得也很清晰。”
李声离沉思着。
女配的闺蜜,供女主打脸的存在,作者着重描写的关系,当然记得清晰。
眼前的树木忽然闪烁了两下,虚化成了影子,消失不见,又很快出现。
初玖眨眨眼。
以为是自己最近没休息好,但再仔细看,世界好像都虚幻了一下,变成了虚无。
“?”
她扭头看向李声离。
——李声离的眼睛呆滞无神。
像是老旧的墙皮开始脱落,化成了粉末,根本无法再拼凑成原来的模样。
耳边响起悲伤的叫喊。
是最普通的哲学问题,却也空无。
“我是谁?”
“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有些人连绝望的呼喊都没能出口,便已经彻底化成了粉末。
世界崩溃,恍若末日。
初玖握着手机,犹豫了几秒,便拨通了初渊的电话。
初渊这个时间正和池语一起吃午饭,对末日般的世界像是无动于衷,又好像已经有所预料。
他没说话。
反倒是池语惊呼了一声,紧接着又问:“你是我的女儿吗?为什么……”
根本没有你出生时的记忆。
初玖没有听到后面的话语,但也能猜到池语要说什么。
掌心的手机化成粉末,她说:“我是。”
但再也没有人听到了。
她扭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副驾驶的男人。
没有等她开口询问。
男人说:“姜意死了,这个世界的人们,不管是不是主角,总归会有些怀疑。”
“当怀疑的人多了,世界……”
初玖接话:“崩溃了?”
男人笑了:“当然不是。”
“是重建。”
“你没有童年的记忆,要不要重新开始,过了一次正常的,不会飞来横祸的童年?”
初玖默不作声,忽然开始发动了车子。
男人笑着看这个世界。
他们是由空虚灵魂产生的躯壳。
等世界重建,这些人们也再次重生,没有任何记忆,如新生儿一般,将原本空虚的一切填补完整。
过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周围的景色不断变幻,但很快就千篇一律,全部都是空空荡荡的,被纯白色覆盖,干净又整洁。
而在道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