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显然不想给她换衣服的机会。
谢留夷只感到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 她背上仿佛压了一座山,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跪倒在地。
她单脚后撤,另一手撑住地面, 勉强顶住压力。
这一刻短暂的交锋, 她判断出这种压力就是神识压制, 对方的神识至少比她高一个大境界。
跪在周围的仆人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有几个直接被压得趴在了地上。
国王上前两步, 弯下腰,巨大的手掌向她抓来。
关键时刻,谢留夷经脉中剑气迸发,万千道剑气破体而出, 将一切压力统统搅碎, 同时也将国王的手掌刺得鲜血淋漓。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痛呼, 巨掌从头顶挪开。谢留夷立即运气向后,拉开距离,国王对她的压制随着距离拉大而减小。
谢留夷一直退到床边,脚下一点, 跃上窗台,横刀在前。这时候,她才看到餐桌上, 国王面前摆着的食物是什么。
那是一碗汤, 汤里漂浮着残缺不全的人类尸体, 从谢留夷的角度, 可以看到他紧闭的双眼, 而他的脸,因为被烹饪过,已经面目全非。
谢留夷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刀, 眼神冰冷地看向国王。
对面,国王捧着一只手,鲜红的血液淅淅沥沥地滴落,隐没在地毯中。
“你这只该死的多足兽。”国王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人,抓住它。”
他话音一落,谢留夷立刻感到压力消失了,几个仆人也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向着窗口扑来。想来国王为了让仆人有力气抓自己,撤回了他的神识压制。
谢留夷灵力不多,要留着击杀国王,对付仆人的时候能省则省。
她全神贯注,等着仆人靠近。第一个仆人伸手来抓她的时候,她一跃而起,落在他的手背上,在他胳膊上借力掠至他肩膀。
她速度极快,仆人刚刚反应过来,正想把她甩下去,她手中的唐横刀就已经插入仆人颈部划了个半圆。
随即,她收刀起跳,当她落在第二个仆人头顶时,第一个仆人颈部喷出鲜血,浇了他旁边的仆人一头一脸。
同伴尸体倒地的声音让仆人们愣怔了一瞬,就在这一瞬谢留夷长刀刺入第二个仆人头顶。
第二个仆人连惨叫都未发出,就腿一软跪倒在地,大睁的双眼瞬间漫上血色。
在他倒地之前,谢留夷先行落地,用力在地上一踩,整个人斜飞出去,躲过第三个仆人抓过来的手,同时反手一刀,刀锋没入第三人小腿。
“啊——”第三人一声痛呼,猝不及防跪倒在地,又因为原本向前扑,导致身体重心不稳,跪趴在地上。
下一秒,谢留夷跃到他背上,风一般掠至后颈,一刀斩下。
身后又有一只巨掌袭来,正是被第一个仆人浇了一脸血的仆人。谢留夷不慌不忙躲开,那仆人一掌压在被谢留夷斩了后颈的第三人后脑勺,竟硬生生顺着谢留夷划出的伤口掰断了第三人的脖子……
解开封印的谢留夷对付巨人简直如探囊取物,不足十秒,餐厅内所有的仆人都倒在了地上。
这时,国王也终于明白,普通的巨人根本奈何不了这只小虫子,澎湃如海的压力再次落在谢留夷身上。
谢留夷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泥潭,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一举一动都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束缚。
国王一步步逼近,大地仿佛都在震颤。谢留夷勉力抬头,却见国王墨蓝色的双眼变成了两个漩涡,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眼前一切都出现重影,下一秒,谢留夷失去了意识。
“大师姐,大师姐?”
谢留夷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张熟悉的脸在面前放大,是掌门的小弟子涤尘。她一个激灵坐起来,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剑宗的练剑坪上。
此刻正是早晨,众弟子都在练剑坪上做早课,只是周围的几个人一边心不在焉地练习剑招,一边偷着打量她。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师姐可是担心首席大弟子之战?”涤尘关切地问,“也是,你迟迟突破不了元婴,你师弟又天赋异禀,马上就要后来居上,也难怪你魂不守舍的。”
谢留夷隐隐觉得他这话自己好像听过,又觉得话中的信息十分陌生,“我师弟?谁?”
她师父不就她一个徒弟吗,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师弟?
“师姐失忆了不成?”涤尘皱眉打量她片刻,突然视线一移,看向她身后,“喏,正说着呢,就来了。”
谢留夷回头。练剑坪那头走来一个身材颀长,翩翩若谪仙的少年,少年身负长剑,穿着一身桃花粉的袍子。
看着倒挺有首席大弟子的气度,可那张脸仿佛罩在云雾里,她怎么也看不清。
他的到来引发了弟子们的骚动。
“啊,是剑尊的关门弟子,据说和剑尊一样,天生剑骨。”
等等,她师父不是说带她一个徒弟就已经够麻烦,今后绝对不收第二个徒弟吗?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还在继续。
“修习不足百年便结成元婴,这等天才,才配当我们剑宗的首席大弟子。”
“嘘,大师姐还在呢,你不怕被她听见啊?”
“听见就听见,资质平平,心魔缠身,结婴多次失败,眼看寿元将尽。她凭什么当大师姐?”
饶是谢留夷脸皮够厚,此刻听到这些议论声,心里也不可抑制地涌上一丝暴戾。
首席大弟子这个头衔又不是她自己揽上身的,谁爱要谁要去呗,逼逼赖赖的,烦死了,真想杀了他们了事。
随即她就意识到不对劲。
她的反应不对劲,她不会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便戾气横生。是因为结婴失败太多次,导致道心受损吗?
突然,她感觉自己眼前的光线被挡住,一抬头,便看到那一袭桃花粉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你又在偷懒?作业写完了吗,功课复习了吗,我给你布置的卷子做了吗?”
谢留夷被这熟悉的语气和内容惊呆了,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再次被挖出来。
那是高中时期,比她低一级的言于归替她辅导功课时的场景。她也不知道言于归的脑子怎么长的,学什么都快,自己这个学姐经常被他训得跟孙子似的。
眼前的浓雾终于拨开,言于归那张沉鱼落雁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他弯下腰,捏起自己左手中指,也不知他那指头是什么做的,箍在自己中指上发烫。
“谢留夷,你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起来,再试一次。”
箍在她中指上的手越来越热,皮肤被灼痛的感觉传送到大脑,伴随着一声声的“再试一次”。
识海中的寡言封印爆发出灼目的剑光,谢留夷突然觉得脑海一片清明。
她醒了过来,左手中指上血契戒指几乎亮成橘色,那一段指节被烫得通红。
她想起来了,她被困在幻境里,反复多次试图冲破,却都没有成功,所以言于归的幻象才不停地说“再试一次”。
试的次数过多,她元婴期的肉体强度都快禁不住戒指的温度了。
对面,国王抬起的脚还未落地。
重复多次的幻境,在现实中不过弹指一瞬。
左手的血契戒指温度终于降下去,冰冰凉凉的,贴在那一块被烫红的皮肤上,很舒服。
国王可以通过眼睛释放幻术,他的神识高出一个大境界,谢留夷的神识又被禁锢,此消彼长之下,谢留夷对他的幻术几乎没有抵抗力。
若非血契戒指让她恢复一丝清明,她识海中的寡言封印也不会被激发。
突破幻境之后,国王对她的神识压制减轻了许多。
谢留夷手掌一翻,拿出言于归送的鲛绡蒙住眼睛,从根本上杜绝再次中幻术的可能性。
鲛绡是半透明的,透过鲛绡可以看到模糊的影子,加上国王体型庞大,走路的动静如同地震,谢留夷仅凭听力也能判断他的位置。
“你竟然醒了!”看到她的动作,国王不可置信地怒吼,“你竟然不受我的控制。”
震动声靠近,国王走到近前,抬起脚踹过来。
谢留夷不退反进,向前一个冲刺,同时上身后仰,一个铁板桥,几乎贴在地上,与国王船一样大的脚擦肩而过。
穿过国王的脚底,谢留夷迅速起身,一脚狠狠蹬在地面,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射向国王支撑身体重心的那条腿,反手一刀,剑气覆在刀锋上,刺破国王的皮靴,直接割断了他的脚筋。
“啊——”国王发出一声痛呼,重心不稳,踉跄几步靠在窗台上。
谢留夷转身站定,调动体内本就不多的灵力注入右手的唐横刀。
唐横刀和剑虽然有些像,但是真正的使用方法大有不同,许多剑招用横刀使出来威力减半。不过,条件有限,也只能用横刀将就了。
谢留夷抬起右手,放开。黑金唐横刀稳稳浮在空中。随即,她双手掐诀,唐横刀迅速膨胀,变成一把巨大的黑刀。
她右手剑诀向前一指,黑刀直直刺向国王脖颈。
然而,巨大的黑刀在国王身前一米处仿佛陷入泥沼,任凭谢留夷怎么催动,都无法接近分毫。
她心底讶异,国王的实力太强了,她所剩灵力不多,僵持下去吃亏的一定是她。
谢留夷没有看国王的眼睛,因此不知道,此刻国王的眼睛从墨蓝色转为天空一样的浅蓝色,澎湃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涌出,一层一层地挡在他和黑刀之间。
她也不知道,国王几乎用尽全部的精神力,才能抵挡她这一刀。
谢留夷察觉到一阵精神波动划过身体,瞬间她就读懂了这股波动的含义。
国王在召唤卫兵。
卫兵们身负铁甲,比起仆人来说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被卫兵围住就麻烦了。
谢留夷体内的灵力加速输出,黑刀的刀锋又向前挺进半米。就这半米,已经达到极限。
灵力马上就要枯竭,耳中已经听到卫兵们的靴子整齐划一地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谢留夷心念电转,思考破局之法。在巨人国补充不了灵力,错过今天,再想击杀国王,就得等下一个星耀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今天没有成功击杀国王,今日之后,她和言于归、甚至巨人国所有人类都会陷入水深火热。
就在这时,她余光瞥到窗台上有鲜血蔓延,同时,手上血契戒指亮了一瞬。
此前她与仆人对战的时候,窗台并未溅上鲜血,这些血是哪来的?
暗红色的血液如同有生命一般,丝毫不受国王的精神屏障的影响,顺着他的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到他头上。
然后,鲜血化成长针,刺入他的眼睛。
随着国王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响起,谢留夷觉得阻力一空,黑色的唐横刀瞬间穿透国王的脖颈。
原来,国王那澎湃的精神力,竟然是来自于眼睛!
身上的压力消失不见,耳边突然想起机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