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拂过晓晨,灼日挂于高空之上, 尽数挥洒天地, 未曾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炎热的天气之下,那地面仿佛也跟着变得滚烫, 纵使脚上穿上木屐,仍旧可以感受到热气从脚下的地面一点点上浮,将脚底笼罩, 顺着衣物的缝隙,满满当当地充斥了全身上下。
淡蓝色的长发披散身后,浅浅的光辉打在他的发梢, 原本渐变的颜色突然变得同样的浅薄, 他的额上已然出现了细细的汗水, 却又被轻手拭去。
江雪左文字一步步地踏上阶梯,道路长而曲折, 波折于山峦的斜坡之上, 山顶云雾缭绕,看不清这台阶的尽头。
海青被汗水浸透, 却又在阳光的烘培之下变干, 如此反复,倒是一种新式的修行,他的木屐踩在地面之上, 发出轻轻的声响,微弱的声音在这寂静无人的地方异常的明显,却又融入了草木的沙沙律动, 化为了自然的篇章。
手上的念珠沾染上了他手心的汗水,一颗颗地划过手心,从未停止过转动,金色的光辉在束发的发带上闪动着,却又隐在了那一片白色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行了多少步,这台阶之多,这阶梯之长,似是没有止境一般。
江雪左文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这台阶,更不知自己究竟要走到何时何地,只能是如机器一般,一次次重复着脚上抬起放下的动作,这样的迈步,小腿的肌肉渐渐的酸痛,那长发披散身后,也染上了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之下格外美丽。
束发摇拽,轻轻地摇荡着,带起清风拂过露出的后颈,微风与汗水交织引起的一丝清凉令他不禁地一声叹息,沉重得宛如此刻难以抬起的脚,又轻薄得宛如此刻单薄的身躯。
那高空的太阳毫不吝啬自己的光辉,纵使那树叶如何阻隔,也要透过那叶网少许稀疏之处洒落,为他的前行带来更多的阻隔。
那树枝努力地将自己伸得更远一些,以求庇护这长阶梯之上的独行者,可它伸到了最长,也无法将这台阶中央的地方包裹,只能无奈地庇护那片浅薄的寸土之地,希望可以为他付出一份力。
深蓝色的双眸中尽是淡漠,他抿直嘴唇,没有半分的放松,更不愿有一次的停留,一步步地往上走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前行的步伐。
终点何在?江雪左文字并不知晓,他只是知道,如果就在此处停留,自己大概便辜负了师父的心意了吧?
他微微抬手,将衣领拉扯了一下,又重新整理好,单衣与皮肤接触,瞬间因为那湿润黏在了一起,异常的不适,江雪左文字微皱眉,又悄然舒展。
抬起头,看向那朦胧的前方,云雾离自己越发的近,随着步伐的一次次迈出,他伸出的手,似乎便要触碰到了那引人遐想的雾气。
指尖感受到了湿润,不知究竟是汗水,还是那雾气在指尖凝结而成的水珠,江雪左文字将手收回,轻轻地舔舐了一下,咸的,汗水啊……
一歪头,倒显出了几分调皮可爱,那原本淡漠的面庞之上染上了一抹不太自然的红晕,然那双眸闪烁得异常精神,根本看不出他身体上的疲倦。
这一步步的前行,就像是那锤子一般,一下下地击打在他的灵魂之上,将那杂物一次次地排出,留下最为纯粹的事物,组成干净而漂亮的灵魂。
江雪左文字闭上眼睛,似乎是想要去思考一下什么,却又觉得现在没有必要去进行所谓的思考。
路在脚下,那便去走。
如此简单,如此直接,不需要任何的想法,更不需要任何的斟酌,一切外表上的包裹都尽数褪去,只留下最为纯净的本我思考,这大概就是师父想让我知道的?
江雪左文字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又迅速地消失不见,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在云雾间走动着,纵使那雾气将脚下的路一点点地掩去,然而他的双脚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台阶跨度,虽然没有低头去看,依旧可以直接地前行,不受到半分的影响。
只要迈步就可以了,无论有多长,无论有多久,只要前行,终究会走到尽头。
他淡定地继续前行,身后甩动的马尾辫渐渐被水湿透,变了一些模样,更是湿哒哒了起来,就和身上的衣物一般,袈裟披肩,虽然因为大部分的黑色而看不太出来,但期间间隔的白色空格还是渐渐地变为透色,看见其下那深色的海青布料。
轻笑一声,他缓缓地把手中的念珠放慢了速度来转动,目光虽然没有移动,始终聚焦于前方,但是那余光依旧扫过了两侧,将那被雾气弥漫的森林尽收眼底。
——尽头?不,或许是新的起点吧?
脚下的台阶越来越宽,江雪左文字的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闪过了很多道画面,一张张徐徐展开,就宛如一个画展一般,将他所记下的生活都一点点展现眼前。
最刚开始的诞生,源于父亲的锤炼,一次次的锤子砸在身上,痛楚蔓延着全身,那是诞生的代价,忍下了所有的苦痛,才有了最后的降临。
他还记得父亲将自己拿出来的时候,脸上那抹自豪而满意的笑容,灿烂夺目,纵使有些粗犷,却依旧充满了温柔,这是此世见过的第一个笑得如此美丽的存在。
小的时候,在庭院中迈着小短腿奔跑着,父亲就坐在游廊上笑呵呵地看着,没有阻止那对世界的好奇与探索,虽然不可以离开庭院到外面去,但是也是将整个院子都转了个遍,还记得当时自己最爱那棵柿子树,一次次地爬上去采柿子吃,倒也是天真无邪没有任何的烦恼。
长大了一些,成了一个小少年,弟弟们便诞生了,还记得当时的小夜小小个的,和小婴儿似的,弄得自己和宗三抱他的时候,生怕把他哪里弄红了弄痛了,最怕的就是他一个扁嘴,眼中盈满了泪水的模样简直是让人心都揪起来。
那时候的宗三也很小,一枚小正太,就喜欢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走来走去,无论是哪里,他都要跟着,一旦看不见自己了,还会哭闹着要找自己,不得不一直都让他拉着衣角一路跟随,不敢抛他在一边不去理会。
后来啊,主人来了,那柿子树已经长得非常挺拔坚韧了,小夜和宗三也长大了,都可以自己去爬树摘柿子吃了,只可惜我已经走了,见不着他们究竟是如何折腾父亲,又是如何去采摘柿子了。
那一次的离别,我陷入了沉睡,将外界都隔在了感知之外,一直的睡眠,将精神补了个足,只是没有弟弟们的哭闹,倒是有些不太习惯了。
再一次出现之时,却又意外地以正太之身被师父带着,明明都已经长成了成人模样,那沉睡居然可以让自己的身高和心智一块倒流,却也忘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除了弟弟们和父亲之外还记得的大概就是那棵在庭院中跟着自己一起长高的树。
好像我曾经很高很高啊,为什么还这么矮呢?这样的感觉在自己再一次出现后有一段时间一直保持着,手把手地被师父教授刀剑之道,一次次地学习礼仪与知识,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就连主人都没有选择忽视,而是将他知道的东西都教给了我……·虽然总是被师父说教给我一堆乱七八糟的忧民思想。
不知道师父是否是有什么心事,偶尔在晚上,会见着师父一个人坐在那游廊之上观月,脸上难得地见不着半分的笑意,眼中充斥着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情绪,光是看着,总有种莫名的难受的感觉,鼻尖似乎也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