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来到底是梦境的内容,?还是那阵被急促水流所带起来的轰鸣声,让柏妮丝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出了水草团,跌坐在地上,?满脸呆滞与震惊。
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梦啊?而且还清晰得就像真实经历过的一样,甚至连各种细节都……
等等,?细节?
她忽然停住崩溃搓脸的动作,?一连串就算打上马赛克也过不了审的诡异画面开始在她脑海里来回呼啸,也让她随之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梦本身到底只是她因为昨晚受刺激太大而莫名梦到的,?还是说真……
柏妮丝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弄得有点不寒而栗,甚至连从远处传来的持续响螺警报声都没来得及去注意。
她记得整个梦的一开始,?似乎是乌苏拉即将被海巫魔力所完全异化的时候。后来……后来一直到她似乎因为魔力暴动而失控,?开始大肆屠杀盘踞在海巫巢穴周围的恶魔之前,那些确实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来自于自己的记忆。
但是从清醒状态来讲,柏妮丝既不记得自己曾经有杀死过那些恶魔,?也不记得蒂亚戈曾经来海巫巢穴里找过自己。
她的印象中完全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怎么回忆都只是一片空白。
如果说,梦到自己反杀那些曾经欺侮过自己的恶魔,是因为她至今对他们心存怨恨。那后来的……又该怎么解释?
没等她愣在地上纠结出个所以然来,?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规律的敲门声,紧接着是潮灵标志性的礼貌声音:“海巫小姐,?您在吗?”
“啊,?在的。”柏妮丝迅速调整好状态,?游到门口将门打开,看到屋外的光线几乎和里面一样昏沉,连潮灵的身躯都有些模糊发暗,?看起来就像个随时会消弭在水中的幽灵残影。
“早上好,海巫小姐。”她边说着,边朝面前的黑发少女行了一个颇为正式又非常流畅自然的礼,“冕下让我来给您送些食物。”
说着,她将手里的水晶壶递给对方,又接着补充:“冕下还说,这两天因为天气变化的原因,会有连续的风暴潮现象出现,因此浅水区的水底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尤其您现在住的地方是在生态圈的边缘,可能感觉到的动荡程度会更强烈。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为您安排新的住处。”
没有去问那所谓新的住处到底在哪里,柏妮丝连考虑都没有就直接摇了摇头,回答:“谢谢冕下的好意。不过我想,我还是就住这里好了,不用特意麻烦。”
对于她的这个回答,潮灵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再多劝,只简单提醒了到时候风暴潮可能会对海底建筑所带来的一系列影响后便离开了。
感受着周围越来越强的涡流冲击力,以及从远处传来的尖锐响螺声与海水轰鸣声,柏妮丝由衷觉得这次的风暴潮估计规模不小,大概整个人类城市都会受到波及。
她按住被水流卷托起来的飘散黑发朝海面上游去。光线黯淡近无,到处都是被波动不安的海水所扬起来的细密海沙与各种小型贝类或水草的残骸碎片,清晰的腥腐气味弥漫在鼻尖。
越往上游,柏妮丝就越觉得自己似乎正穿行在一片没有边际的混沌里。光明远去,周围的一切都坍塌成满目黏稠的黑色。
离开海洋后,她发现岸上的情况并没有比水底好上多少。尽管海洋馆测中心与气象局早就已经将有风暴潮来临的预警信息联合发布了出去,但岸边仍然有不少聚集的人群,甚至大多数都是特意来拍照或录像的。
果然人类是一种神奇的物种,柏妮丝一边顶着兜头而来的狂风暴雨朝观测中心跑去,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对于明明已经迫近在前的危险,他们中的一部分不但不害怕,反而还要刻意去靠近,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与追求刺激的心理。
就像地精,只要暴脾气一上来,不管对方是谁,自己能不能打得过都会先冲上去死磕一样。
推开观测中心的玻璃大门躲进去,柏妮丝迅速用魔力将身上的潮湿水分都驱散干净。
大雨被风挟持着,无比惨烈地撞碎在大楼的玻璃上,分散成许多透明微亮的水流四散奔腾开,呼啸的风声即使隔着墙体听起来也依旧清晰,尖锐如无数动物的集体哀鸣。
大概是因为风暴潮出现的缘故,她发现整个大厅一楼都是空的,一个海族也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这几天他们都躲在海底,那自己就可以留在观测中心了。希望换个地方也能换个梦境,不管什么样的都行,只要不是昨晚那种。
她无比心虚地想着,推开房间门的瞬间,一直负责监视着几处纬度空洞的水晶球发出的刺眼亮光立刻充盈而来。
这还是这几个月以来,它第一次捕捉到异常情况。
柏妮丝愣一瞬,连手里的食物都顾不上就直接跑到水晶球前。淡绿色的魔力凝聚在手中,就着那阵亮光牵引挥洒开,将附近海域的情况全都一清二楚地展现出来。
然而让她感到奇怪的是,明明所有画面看起来都很正常,可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异样波动却仍旧在持续,甚至还有变得越来越强烈的趋势。
柏妮丝皱起眉尖盯住眼前的许多画面,恶魔极好的感官与认知能力让她并不费力就兼顾到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迅速思考片刻后,她将水晶球的监测范围集中起来,专注在波动最强烈的地方。
海水平静下来,高空中流动的风声也被隔绝开,飞鸟停歇在远处的树梢上,只剩下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渐渐响起,缥缈得像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的那样。
她顿时有些不解,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没有生灵可以长时间停留在纬度空洞中,这是常识,极端扭曲的空间与外力会将他们撕裂成碎片。所以从理论上来讲,这种像是由活物发出的呼吸声是不可能存在于纬度空洞中的。
可不管她再怎么仔细辨认,那听起来就是一个东西正在规律呼吸的声音,而且听起来悠远又绵长,仿佛正在沉睡。
知道再将监测范围缩小的话,就会受到许多来自纬度空洞本身的干扰,因此试探效果也不会太好,毕竟柏妮丝以前已经尝试过许多次了。因此这一次,她在驱使着水晶球朝空洞本身进一步精确观测的时候,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能有任何新的发展。
却没想到,预想中的强烈干扰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清晰的活物呼吸声,可球体内部却仍旧保持着漆黑,没有捕捉到任何画面。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柏妮丝喃喃着凑近面前的水晶球,想要更仔细地观察有没有什么是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
下一秒,一种强烈到尖锐的,如同被什么庞然巨物所凝视着的诡异感觉便立刻刺进了她的感官,让她在片刻内几乎是处于思维空白的状态。等到回过神时,连冷汗滑过后颈的感觉都带着些微的颤栗,而那阵呼吸声也停顿了。
可是,为什么?水晶球明明什么都没有捕捉到,刚刚那阵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柏妮丝伸手拨弄一下面前环绕着淡淡绿光的透明球体,带着薄薄汗水的指尖温度并不比这颗冰冷无温的石头暖和多少。似乎刚才那种过于惊怵的感受将她的体温也一并带走了。
下一秒,一道沉闷的呼气声再次传来,些许快速到连恶魔也难以看清楚的画面极速在球体表面闪过,紧接着再次出现的是又那种被注视着的感受。
没有感情,没有情绪,仿佛从世界万物出现以前就已经存在的目光,空洞古老得让她头皮发麻。
但是很快,她又听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模糊单音节。那种笼罩在她身上的视线也跟着略微波澜了一下,多了些微不足道的好奇。
明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可柏妮丝却分明感觉自己是被从内到外地拆解了一遍,像盘七零八落的祭品一样被对方打量着,连每一根骨头,每一丝血管都展露无疑。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得漫长了,连永恒都成为了触手可及的东西。
终于,那个声音咕哝出了一句柏妮丝似懂非懂的话:“是海神的……”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炸耳的脆响,水晶球忽然毫无征兆地在柏妮丝眼前爆炸开,转眼间便凋零成一地泛着虹光的残骸。
柏妮丝躲闪不及,连本能释放开的魔力屏障都还没成型,就被许多飞溅开的锋利碎片割伤了脸孔与抬起遮挡的手臂,鲜红的血立刻涌流而出。
来不及去挨个挑出那些深深嵌进皮肉里的水晶碴再修复伤口,柏妮丝捂着被碎片刺伤得最严重的脖颈跑出房间,想要找到蒂亚戈或者希尔维杜说明刚才发生的情况。
有血液从额头上的伤口处流淌下来,被她随手擦掉,带来满手的温热黏腻。
也许是刚刚那种被未知生物所注视甚至解剖开的恐慌与紧迫感还残留在她的神经里,再加上因为不断失血而逐渐出现的应激反应。柏妮丝站在蒂亚戈办公室的门口,发现自己的心跳竟然有些失衡,手都已经抬起又放下好几次,可就是有些敲不下去。
所以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时候出事啊?她有些郁闷。
哪怕再给她一天时间作为缓冲,她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呆站在门口却忍不住满脑子都是昨晚的诡异梦境。
实在是……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见到对方。
太尴尬了。
哪怕知道那只是梦……应该吧……应该只是梦,可那也太尴尬了。
拍拍自己的额头,伤口的牵拉带来一阵短促的锐痛,让柏妮丝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也终于下定决心。
然而在敲了几次门却仍然毫无回应后,她意识到蒂亚戈应该是暂时不在观测中心。
说不上是烦躁还是松快地叹口气,柏妮丝在短暂停留后,继续认命地调头下楼一路去到底层。那里有一片专供受伤的海洋生物所休养的半封闭水域,直通外海。还记得自己刚出狱时,就是在那里见到蒂亚戈的。
受到风暴潮的影响,底层水域的海面水位高得出奇。
她打开阀门,连走进去都没有,只试着朝那片深黑汹涌的海水叫了潮灵一声,并没怎么期待这位只会听从于海神命令的精灵真的会回应她。
短暂的等待无果后,柏妮丝正准备关闭阀门,却看到面前的海水开始迅速升腾凝聚,化作一个透明的女人形象出现在她面前:“海巫小姐,请问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她愣下,迅速眨眨眼来确认是否是自己看错了,紧接着问:“你知道冕下在哪儿吗?”
“冕下在海洋博物馆,市中心那边。您看起来受了伤,最好马上得到治疗,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没事,我自己一会儿处理下就行。”她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我有件急事需要麻烦你帮我转告冕下,是关于纬度空洞的……”
“那我想,我最好立刻带您过去。”说着,潮灵便不由分说地将柏妮丝拖入了水中。
事实证明,所谓的带她过去,意思就是顺着天空中大量来自海洋上的水汽漩涡,将她直接空投到博物馆的顶层。
站在漫天瓢泼风雨中,柏妮丝动作迟缓地抹一把糊在脸上的凌乱发丝与血水,感觉自己完全被潮灵这波操作给惊呆了。
明明只要她传个话就能解决的事,何必非要把自己弄过来呢?还好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不然就自己这副模样再加上这个出现方式,实在很难不把无辜群众吓死。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自己去面对蒂亚戈。
这简直比噩梦还可怕。
她叹口气,找到卫生间,先简单处理了脸上一些过于明显的伤口,然后将自己的满头黑发抓得更加蓬松,好让它们能垂下来遮住脖颈上的割伤?。
恶魔极强的自愈力让那些还嵌有些许水晶碎片的地方开始泛出尖锐的疼痛。柏妮丝试着摸了摸,感觉一时半会儿根本弄不干净,索性决定等找完蒂亚戈再说,至少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吓人了。
然而让她感觉到意外的是,这里和观测中心一样全都空无一人,从顶层一路往下,她完全没有见到任何游客。
唯一的动静来自一楼中央那面巨型的电子屏幕,里面是来自人类社交媒体的各种关于这场风暴潮的报道。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面朝着她出现方向的是希尔维杜,可首先侧头注意到她的却是蒂亚戈。
他眼中的柔和欣喜只持续了瞬间,很快就因为对方身上那些明显被遮掩处理过的伤痕而消散开,继而皱起眉尖。
没等柏妮丝开口说些什么,蒂亚戈先伸手轻轻撩开她的黑发,视线随之落在她的脖颈上,看到那些被水晶碎片割伤后的皮肤,原本平静的神色立刻沉淀下来。
“伤口里还有很多碎片残渣,得先弄出来才行。”他说着,将柏妮丝牵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动作轻柔地抬起她的下颌。
这个角度不太好,就是那种,不管往哪里看都避不开对方脸孔与注视的不太好。
而且也太过于像那次亲吻时的动作。
柏妮丝有些不自在,眼睫不住地扑闪着,被脖颈上突然传来的清润冰冷温度弄得条件反射地想要躲开。
蒂亚戈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动作,于是伸手托住对方的后颈不让她乱动,同时轻声安慰到:“不会痛的,很快就好。”
她张了张嘴,没想出什么有意义的话,只能尴尬地憋出一句:“谢谢冕下。”
“你遇到谁了?”他问,手上的动作精细而柔和。
“不是谁,是声音。”柏妮丝想要摇头,却发现不成功,于是只能简洁明了地将刚才发生的事都概括了一遍。
说话间,蒂亚戈已经为她取出了脖颈上的碎片,剩下还有几处额头上的,和些许发丝粘连在一起,不仔细看不太容易能注意到。
“你确定那个声音是从纬度空洞里发出来的吗?”希尔维杜看起来很惊讶,甚至有种隐秘的焦虑。
“我能确定。”她回答着,目光无意间扫向面前的金发人鱼,正对着对方向来系得一丝不苟的深蓝领带,往上是纯白无暇的衬衫衣领,还有露出的一节脖颈,肤色柔润,白净细腻。
不知怎么的,她再次不争气地想起了昨晚那个梦。
大概是觉得人鱼的音色实在太过蛊惑人心,每次他因为克制不住而哼咛出声的时候,柏妮丝总是会恶意地咬住对方的喉结不放,换来他更加失控地沉沦与对待。
恍惚间,她看到一枚形状特殊的银蓝印记正烙印在少年形状漂亮的蝴蝶骨上,像是冬日里漫天落下的霜花,正随着他沸腾难抑的情绪微微明灭着。
有一瞬间,柏妮丝感觉自己大概真的是脑子进水了。不然怎么会想到,要是能脱掉蒂亚戈的衣服看看他后背上是否真的有这个图案,那不就能确定自己昨晚的梦境到底是真是假了吗?
然而紧接着,她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整个水母仿佛炸毛似地迅速和对方拉开距离。
“抱歉,弄疼你了是吗?”蒂亚戈替她擦去额角因为突然动作而渗出的血珠,低眉看见她似乎正在不安,脸上也透着种莫名的绯红。
“你很热吗?”
他问,语气中直白的关心与纯洁让柏妮丝心虚到恨不得直接撞死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