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荣在这里转了几天, 就准备收拾东西回京都了,因为他知道多说无益,这里的人不需要朝廷再给他们画大饼, 再者说, 他来的时候, 圣上给的饼也算不得大。
至少,他在见到陵城后已经没有将这块饼说出来的自信。反而, 他开始想要通过自己的特殊身份,在这里买块地。
以后要是有个万一,来这里养老是真不错啊。于是,洪天荣在走之前, 不仅采购了一批他想带回去的“陵城特产”, 还有一一张走乔年后门得来的地契。
然后他又得知他在走后门的时候, 弓天逸也想买座宅子,却谁知道直接被乔年拒绝, 看着弓天逸在驿站里面怒火冲冲的模样, 洪天荣就觉得自己的待遇十分不错, 并因此而感动了一刻。
腊月初,他和弓天逸的马车出了陵城, 在走出陵城那一刻,他看了一眼陵城那块界碑。
古老,苍朴, 带着一种厚重的渲染,让人觉得陵城会永远在这里, 不会被风沙吞噬, 也不会被战争所破坏。
洪天荣看着那块碑, 想要感慨些什么, 却最后只道了一句话:“恐天不幸,没让折苍降之京都。”
这个人在哪里,哪里就能赢。
弓天逸听见了这句话,嗤然一声,“你们就是被这小丫头片子给镇住了,其实没什么厉害的,我倒是觉得,她蛊惑人心有一套,你没看见吗?陵城的百官都听她的,这才是我好奇的事情。”
洪天荣没有搭话,而是关上马车车窗,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炉来。
这种手炉其实制作很简单,由炉身,炉底,炉盖以及提梁组成,小小巧巧的,可以塞进袖子里面去,又称为袖炉等。小炉子里面加了炭火,之所以说是给贵人用的,则是因为要用无烟的好炭,不然就熏的很。
炭火很贵,一般人用不起,洪天荣就见他们做了棉手套。
没错,这是今年才流行起来的一种棉质的手套,就和被子一般,用布裹了棉花,做成足够容纳五根手指头的套头,将手塞进去,再绑好,出门就热一点,至少不用长冻疮。
不过后来这种套头瞬间被另外一种做成五根指头都分开的手套取代,后者的五根指头裹在手套里可以分开使用,更加实用。
不过洪天荣觉得那般让手指头变的笨拙起来,还是这种手炉好用。
“简简单单的东西,其实谁都可以做出来,一做出来,大家就明白是怎么用的,但是之前为什么没人去做呢?”
弓天逸也买了一个手炉,有些看不起洪天荣为了个手炉就在这里絮絮叨叨,道:“自然是陵城朝廷倡导,咱们只倡导读书,自然读书人多,他们这里的人尊崇一个匠人,自然是做出这种东西的人多。”
能工巧匠,但可成不了大事。
洪天荣:“……”
我就是不小心说出了声,也没要你回答啊。
他索性不说了,闭目养神。
而他们一走,最高兴的就是驿站的驿臣,他让人赶紧烧硫磺蒸弓天逸的屋子。
小厮问,“洪大人的屋子熏不熏?”
驿臣摇头,“洪大人至少是个人,人跟人之间不用消毒。”
这种用硫磺消毒的法子还是折苍大人上回在染坊发现了死老鼠的时候让人做的,当时驿臣的妻子正好在场,学了回来告诉他,他便学了。
等硫磺燃气,一股难闻的气味散发出来,其他人都掩住鼻子,唯有驿臣满足的很,“就是这种气味,只要闻见了这种气味,不知怎的,我心里就安心的很。”
正在熏硫磺,就见外头仆从引了戴着红袖章的张婉大人进来,驿臣连忙过去,“张大人,今日不是还没有到查卫生的日子么?”
张婉:“今日抽查,就抽到了你们驿站。”
然后满意点头,“看来你是个好的,很注重卫生嘛。”
给驿臣打了个十分。
这是张婉特有的评分制度,满分就是十,驿臣心中大喜,等人走了,只觉得自己走了大运,回家之后,还切了一点酱驴肉回家,跟妻子道:“说不得就给我升官了。”
他妻子是染厂的管事,正在研究折苍大人说的隔水布料,没有听见前面半句,只听见了后面半句,好奇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升官了?”
她升大管事了。
驿臣:“……”
他突然有种被妻子比下去的落寞,只好拿出酱驴肉,“我猜的,还特地买了酱驴肉给你庆功。”
于是就烤着小火,吃起酱驴肉来,吃完了,驿臣看看天色,已经是晚间了,问,“你今天还要去夜校吗?”
妻子点头,“去,今日张婉大人教我们勾股定理。”
驿臣:“……”
“勾什么定理?”
“勾股定理。”
“什么股?”
“勾股。”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双双笑了。
“我也很震惊,这名字……实在是有些不含蓄。”
哪里是不含蓄,实在是奔放。大腿还能用勾的?
不过名字虽然奇怪,却很复杂,众人都学的十分吃力,得要早早的就去温习,于是妇人走了,留下驿臣一个人在家里——他学完了简单的汉字就不愿意去学汉数了,看不懂,打死也不学。
像这样喝着小酒多好,没一会,还下起了小雪,他诗兴大发,吟诵了一句图书室里一本书上看见的诗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
折苍最近在跟着金牌剃头匠学习剃头。对方是一位姑娘,手里常拿着一把剪刀,与其说剃头,不如说还要教导她学习怎么去设计发型,甚至是打理头发。
学完了,肯定是要试验的。折苍就把注意打在了微生舟的身上。
“我帮你修理下头发吧?你头发都开叉了。”
微生舟:“……”
他拒绝,“你为什么不给山山修毛?”
折苍:“老虎不能剪毛。”
微生舟:“身体发肤——”
折苍:“我给你做好吃的吧?”
微生舟:“受之父母……但也要时常剪掉一些不好的毛发。比石锅鱼更加好吃吗?”
这就是妥了。她试着用剪刀剪了一些杂毛去,还给他编织了一个小辫子缠绕在头顶,然后用一根玉色的发冠给盘住了。
折苍就等了等,却还是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属性,于是干脆放弃,打了个哈欠,只兴冲冲的去看积分,果然多了好多积分,待会刷商城的时候,就可以买好东西了。
折苍将微生舟用完就丢,倒是微生舟本人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有些别扭,他一边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变得好看些了——毕竟是少年人,对自己的形象还是有点在意的,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心里还有点小雀跃,这点雀跃却不是源自于头发。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能是一边照镜子,一边扭捏。
一直扭捏到晚间,他抱着自己的石锅,蹲在小厨房门口,等着折苍的投喂。
“到底吃什么啊?”
折苍:“擂辣椒皮蛋。”
微生舟眼睛一亮:“是你上个月鼓捣出来的皮蛋吗?”
折苍点头,她在上辈子就自己做过皮蛋,所以知道做,冬日里,就想吃擂辣椒皮蛋,于是做了,微生舟很喜欢吃,但是折苍曾经说过干吃不好吃,能做些其他的伴着吃,但她实在是太忙了,所以便一直拖到现在。
终于可以吃了!
微生舟捧出自己的石锅,眼巴巴的看着折苍,希望她可以多分一点给自己,因为每当有新的菜肴出来时,她总要分一些给隔壁的乔家,再分一些给阿蛮,留给他的基本上剩不下多少。
这次,他希望自己可以多一些!
折苍只好嘀咕了一句吃独食,然后将锅里面的擂辣椒皮蛋全部倒入了他的小石锅里面。
微生舟幸福的吃拌饭去了。
折霜摇摇头,天下第一剑客竟然是个吃货,这话说出去谁信。然后发现又下雪了,没一会,还下的很大,她皱眉,“这么大的雪,怕是要有雪灾啊。”
乔年也很担心。每一年的冬日他们都害怕出现雪灾。
“比起夏日,冬日死的人是最多的。”
乔年进屋之后,一边抖落身上的雪,一边跟折苍道:“苍苍啊,去年你刚来,又教我们盘了炕,死的人少,我们便没有跟你说,但其他的城池里面,死去的人可不少。”
乔年也是忧国忧民之人,见今年大雪的模样,叹气,“说到底,天下这般模样,苦的还是百姓,如今战乱,多少城池不愿意出粮食救灾民,死的人就拖去乱葬岗,连个坟也没有。”
这都是常事了。
而后道:“早年的时候,先蜀王曾经下令让人烧掉这些尸体,惹得百姓群情激奋,逆臣张璇还趁机揭竿而起,带着人组建了一支流民军,打到了京都门口,幸而当时他们自己也出了内讧,这才有今日的京都。”
后来便没人敢说烧尸体了。
不过在乔年的心里,先蜀王要烧尸体,其实没有错。“那些尸体堆积在一起,冬日里还算好,夏日里就发烂发臭,有村子得了瘟病,太医提议不如烧掉,这样就可以减少瘟病的发生,谁知道惹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后来,这位太医也没有善终,他家的儿女全数判了死刑。”
折苍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事情,丢了几个栗子进火盆里面,一双白净的手放在上面烤,旁边的微生舟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栗子,就等着吃了。
乔年说到之前的事情,便不免说说京都那边。
“先蜀王死后,便是由新帝接手朝政,他倒是有野心,只是没有什么能力,被京都的三家架空权利,后来跟魏国联姻,娶了魏国的公主,也就是那位魏霁皇子的姐姐。”
“蜀国这才平衡下来,不过,这份平静也平静不下来多久了。”
折苍点头,然后低头,就见栗子不知道何时到了微生舟的手里,他正一颗颗的分配,折苍一颗,他一颗,山山一颗,他一颗,他再一颗,山山一颗。
好了,分完了。
折苍:“……”
她忍住,将兜里一捧栗子又放了些进火盆边,然后继续跟乔年说话。
“小南晋国也一直乱着,短时间内没有时间来我们这里捣乱,说不定我们先定了蜀国,才会跟他们打。”
小南晋国其实跟蜀国的形势又不同,蜀国虽然各城池都有自己的打算,不听朝廷的话,但是好歹有个面子情,但是小南晋国就不是了,他们已经分化成三方混战,其中一方还是个女首领。
此种乱世,虽然很多人依旧看不起女子,但是不得不说,女子在此时也容易出头,尤其是会打仗的。
折苍曾经听说过她的事迹,说是带着五百将士半夜夺了敌方的粮草,挑了对方将军的首级。
这位女将军如今才二十五岁,未来可期。
“比起小南晋国,我们如今还算是安稳,打下了乌塔子,小南晋国根本不敢再造次,也不愿浪费兵力打我们,只要四周不起硝烟,咱们还能再安稳一段日子。”
折苍便感慨现世安稳真是最大的奢望,然后在忍无可忍之下,啪的一声,将微生舟又伸向火盆得手直接打掉,自己将栗子都夹起来,放进碟子里面。
微生舟失落的收回了手,也生气的决定刚刚那一堆本来已经分给折苍的栗子归他了。
乔年笑起来,“微生公子倒是喜欢吃。”
他道:“之前苍苍还说,到时候等我们发展起来了,过一两年,就开始办报纸,报纸——哦,你还不知道,便是一种嗯……邸报,每日都有。”
“算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的意思是,到时候,你就可以做一份美食报,将你觉得好吃的东西都写出来,如何美味,怎么烹饪,都可以写的嘛,要是卖的好,我们都可以给你加印,到时候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微生舟推荐吃什么,你吃什么,他们就会跟着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