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吕家村村口, 远远看见,灰色的碾米房就在不远处,外头停着木板车, 三三两两来碾米的人凑在一块儿聊天。
林白云不自觉顿下步子, 拉着林晚云的衣袖, 面上是难以消散的阴郁,“二晚,要不还是算了吧,村里那么多人看着, 闹翻了也不好看。”
林晚云看她那拧巴样, 又气又心疼,道:“你回家去吧, 我就说你被气得身子都不好了,我们来替你找公道, 这样, 村里人就不会怪你了。”
林白云还是不动,“我不敢走, 我担心你们闹出事来。”
“担心什么,我是讲道理的人, 我们先上大队, 叫大队的人领上家里去,有村干部在, 还能打起来不成。”
林白云想了想, 从包里掏出头巾来, 往头上围起来,“我从村西头进去,躲在林小桂家里, 她家窗户能看得见我婆子家。”
林小桂比她们大一些,也是从林家村嫁到吕家村。
“行,你去吧,别发愁,我们又不是来干仗的。”
林晚云交代大白两个弟弟,这一回是去的姐姐婆家,他俩毕竟是小舅子,尽量少说话,就摆个脸色,站在身后给她撑腰就行。
两个弟弟点头应下。
林大强赞道:“还是二晚想的周到,他俩不好出声,二晚你来起头,啥都不怕,有我俩在,谅他几兄弟,也不敢招惹咱们。”
他还带了村里一个壮汉老标,气势很足。
林晚云点头,“大强哥,咱们先礼后兵,不要让吕家村的人小瞧了咱林家村。”
“行。”
在众人注目之下,一行人走过碾米房,往吕家村大队而去。
吕家村村长吕和贵才锁了门,要回家吃中午饭,瞧见一女四男朝他而来,女孩儿绑着高马尾,俊俏脸蛋白净皮肤,尤其一双眼,黑且有神,冷冷看着他的样子,难掩倨傲。
这姑娘面生,看着不像村里姑娘,后头有两个男的他倒是挺熟。
吕和贵张口问:“大强,老标,咋有空闲上我们村里来了?”
林大强扯嘴笑,“吕村长,我们村里妹子受了些委屈,我们过来,问清楚是啥情况。”
吕和贵:“是吗?谁受了委屈?”
林晚云牵唇,“村长,我姐姐林白云,大家都叫她大白,今年春天嫁给了吕二狗,最近回家里来,总是不高兴,连带着身子也不好了,我问了才知道,她在婆家的地无缘无故被人种了红薯和大白菜,婆家人不管就算了,还说不让她回吕家村。”
吕和贵皱起眉头,“有这种事儿?”
“对,我们来,就想问出个一二三来,到底是谁委屈了谁,要真是我姐姐的错,我们便让她跟婆子和嫂子们认个错。”
吕和贵故作沉思状,很快,便好似想起了什么来,“这两天忙,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因为前段儿有人定了村里的山地,大白说不想分钱,让家里多给她分点地,后来她家里商量了,多给大白两口子七分地,也上村委来签字确认。”
他背着手,跟个领导似的转了半圈,“这事儿后来没成,二狗说了,愿意把地还回去,那协议也作废了,估计啊,大白一时没想明白,你们多劝劝,家和万事兴,不要为了几分地伤了和气。”
林晚云眉头一挑,“这跟大白说的可不一样,是谁说的,协议作废?”
“我是听村里人这么说,一家子商量好了就行,也不用上大队报备,具体的你问问二狗。”
林晚云低睫笑笑,“村长,我现在到这里了,就顺道问问你,要是我姐姐不同意作废,村里能给她做主吗?”
吕和贵打起了太极,“你这小姑娘,现在我们个个都是主人,家里有矛盾,大队主要就是协调和解,不能用做主这个话。”
林晚云点头,“你说的是,既然是在大队签的协议,大队应该有一份留底,村长可以拿出来,给我看看具体条款吗?”
吕和贵摆手,“那没有,她们一家一份,大队没留底。”
林晚云不欲与他废话,“那麻烦村长带我们上吕二狗家里,看看她们手头还留有没有。”
吕和贵似乎不太乐意。
她又道:“来之前,我上了公安局,公安说了,这事儿先叫大队协调,我才上这里来的。”
吕和贵面上微僵,口气有些无奈,“行,我带你们走一趟。”
正好是吃中饭的时间,吕二狗家四合院里,方婆子端着粗瓷碗,蹲在院里就着日头吃中午饭,看见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走进她院里,再一瞧,有村长,还有大白娘家弟弟,隐约明白了什么,老褶子一皱,站起身来,“哎哟,合贵,你咋来了?”
吕二狗三哥三嫂跟她住一个院里,听见响动,也带着一嘴油从屋里走出来。
吕和贵:“你们咋气的老四媳妇,她身子都不好了,她娘家人叫我带过来问问。”
方婆子嘴一咧,“哪个气她咯,她都没当这是她家,好久没回家里来,谁气得上她!”
林大强粗嗓子一吼,“她没回来,你可不长腿了,跑上市里去骂她,她都躺床上起不了了,还霸了她的地,我们林家村没人了!”
张婆子看见林家村的村霸,还有大白那两个成年了的弟弟,知道现在不是逞嘴皮子能耐的时候,便喃了一句:“谁霸她的地,没人霸她的地。”
吕和贵:“老三,把你哥嫂都叫过来。”
吕老三:“我大哥在外干活,没在家。”
“那叫你大嫂就行。”
没一会儿,吕家上上下下都齐了,院外头还有闲看热闹的村民。
林晚云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院子中央,看向那方婆子,“伯娘,不知道那天你上农机站,跟大白说了什么话,把她气病了几天?”
方婆子浑浊的眼珠子一瞪,“你是谁啊,胡言乱语啥,我跟她说啥话了,她身子不好赖上了我来!”
林家小弟听了这话,火就上来了,“我姐身子咋就不好了,是不是在你家吃不饱饭才不好的!”
大弟:“是咧,她在家的时候可好了。”
林晚云回过头,给他们眼神示意,两人便忍下了。
“伯娘,我是林二晚。”
方婆子闻言,脸色一变,嘴角抖了下,“你是二晚啊?”
她有些迷糊,当初娶林大白进门的时候,她见过林二晚一回,就是比一般姑娘好看些,并不如眼前这个俊俏夺目,也没有这个厉害,果然,林二晚今时不同往日,嫁给了宋九尧,气势盛了,实在招惹不起。
林晚云并不搭她的话,只笑道:“现在有人在大白的地上种了菜,她心里虽不好受,但既是一家人,也就罢了,租金也不收了,种完这一季还给她就行。”
老二媳妇李兴萝哼一嗓子,“凭啥给她啊,这地本来就不是她的,她坑我们签了那协议,还有脸了!”
林晚云并不急,人心都有把称,她要把话都说清楚,让两村的人清楚明白,到底是谁欺压了谁。
“据我所知,吕家村是按户来分山地的钱,大白和二狗刚结婚,就和婆子分了家。”
她看向方婆子,“既是这样,伯娘为何说要按家里人头分,难不成你家和大队不是一个规矩?”
方婆子才要张嘴,她又往下说:“你家里十个孙子,要去分二狗家的山地钱,你问问村里人,谁愿意吃这个亏?”
李兴萝:“你别说这些没用的,现在山地没卖成,还说个屁啊!”
林晚云转向吕和贵,“村长,我想问问你,当日在大队签的协议可是有效的?”
吕和贵:“当然有效,只是呢……”
林晚云打断他,“有效就行,不管有没有撕毁,只有是有效协议,咱们是有良心的人,就不能违约,是不是这个理?”
吕老二冷笑,抬着下巴说:“你别来我家里说这些话,我们有没有良心,你一句话说了不算。”
林晚云看着他,“是不是你去种的地?”
吕老二:“我种的,咋地?”
李兴萝:“就是我俩种的,你能怎么样吧?”
林晚云顿了下,“你俩叫什么名儿?”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吕新端。”
“二嫂呢?”
“李兴萝,你就说怎么着吧,我们种是种定了!”
吕和贵斥道:“老二,咋说话呢,这是你弟妹娘家人。”
林晚云从挎包里拿出纸和笔,递到吕和贵跟前,“吕还是李,这名儿不好记,村长,你给我写一下。”
吕和贵:“……你要这个干啥?”
林晚云笑笑,“不干啥,既然讲不清道理,那我就只能上公安局了。”
“你去啊!你去啊!”
林大强往前走,大粗膀子抡起来,“吕老二,你别给我耍横,当我们村没人了!”
吕新端也指着吕老二,“老二,你别说话。”
他放缓语气,“林家妹子,有啥话好好坐下来说,上啥公安局啊,公安局的同志多辛苦,哪里管这些家务事。”
林晚云:“村长,现在不是家务事,是霸占良田,欺压妇女,公安局肯定得管。”
“啧,你这姑娘,没嫁人不知道啥叫家和万事兴,你问过你姐了?她想让你上公安局么?”
“那不用问,这一次我去定了。”
方老婆子听了这话,也横了起来,“就是霸了能咋的,还上公安局叫人来抓我们,你有字据吗!”
林晚云从挎包里拿出字据,甩了甩,“大强哥,字据在这儿,你给她们看一眼。”
几人霎时变了脸色,吕和贵也不出声了。
林大强拿着字据转圈,“都看清楚了!你们自己摁的手印儿,收拾衣服等着进去过年吧!”
老三家胆儿小,看见那白纸黑字,还有上头的红手印,真真切切,做不得假,便泫然欲泣,“亲家啊,我没有种过大白的地啊,都是她们种的!”
林晚云:“不关你的事儿,嫂子,你回屋吃饭吧。”
大嫂也一脸惶恐,“二晚妹子,我是种了一些,我给大白陪个罪,给她租金,行不?”
林晚云点头,把字据收进挎包里,“行,我们大白不计较这些。”
方老婆子一屁股坐地上,开始鬼哭狼嚎,“欺负人啊!林大白来我家里抢地,还要告我们啊!”
吕老二恼火了,作势要过去抢林晚云的包。
老标拿起墙角的粗棍子,指着他,“你来一个试试!”
吕老二定下脚跟,露出他的三白眼,对着林晚云横眉努目,“你给我等着瞧!”
林晚云受了惊吓,搂着包往后退了两步,“等着瞧呗……”
吕和贵又来和稀泥那一套,“妹子,我看还是算了,闹翻了对大白没啥好处咧,再说,你一个姑娘家家,上啥公安局,以后媒婆还敢上你家给你说媒不?”
林晚云莫名其妙,她又没说她没嫁人,这个村长操什么心,芝麻大的小官光会官僚主义那一套。
她才要刺他几句,门外响起低沉的男声。
“林二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