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林走了,剩下两人在大街上。
春天天儿暖了,人们卸下厚重冬装,开始出门逛夜市,溜冰打桌球上歌舞厅跳舞。
两个人从人民广场走过去,前面就是瞿雪的剧场,已经起到第二层了。
“你还要回去跳舞吗?”
瞿雪兴致缺缺,“回是不回了,但是我还会跳,在剧团里跳。”
“也好,文工团要没落了,以后,民间剧团会崛起。”
瞿雪顿下脚来,定定看着她,“你知道么,我结过婚。”
林晚云呆滞,“……”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瞿雪这么说出来,她心口还是猛地一跳。
瞿雪抿嘴,笑意不达眼底,“你知道的对不对,我和李景林结过婚,你也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再选择他。”
林晚云咽一下嗓,“我不知道。”
穿越前,她只喜欢吃喝玩乐,并没有兴趣去探寻一部年代文小说的深层寓意,她知道这部重生文里,女主想换一种生活,至于男女主上一世的婚姻生活细节,她没看过,并不了解。
瞿雪的目光漫向远处,湖边柳树发新芽,垂落在水中,悠悠荡荡。
“过去,我们国家粮食短缺,这几年稍好些,但也还远远不够,很需要像李景林这样的农业技术员,他去南元岛开荒,带团队做种业研发,亲力亲为,下地干活,把南元岛做成国家级特色粮食作物科研基地,并且在南方推广,他说得出,也做到了。”
林晚云:“嗯,他很厉害,我们国家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国家需要,但是我不需要,他痴迷土地,对于他来说,泥土是芬芳的,可我不一样,下地对我来说,只有汗臭和累得快散架的骨头,我在南元岛过了半生,除了下地,就是在家里带孩子……”
瞿雪眼睛冒出了点点水光,“孩子也没带好,放养,连个好大学都没考上。”
林晚云有些无力,“又不是考上好大学才是养得好。”
“李景林成了先进人物,我们回开州,碰上文工团原来的同事,你见过的,黄娟,还有肖晓云,她们都很年轻,我身板已经硬了,她们却还能跳舞,她们的孩子都考上了很好的大学。”
“这辈子我不会再去那个地方,永远不会。”
林晚云彻底理解了,不要说瞿雪,即便是她,她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不管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现在有钱了,什么都不缺,单身富婆,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瞿雪别开脸,眼中水波微动。
她什么都不缺,又好像什么都缺,没有媛媛,她不知道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方婆子带着一小篮子的鸡蛋,上了农机站,在农机站外头碰上自己儿子吕二狗,才吃了一碗面回来。
“咋的,大白没给你做饭?”
“她不在家。”
“都这样晚了,她还在外头卖衣服,不知道回家做饭?”
吕二狗面色不太好,“妈,以后当着她的面,你不要这么说话,她上班了,住在厂里头。”
方婆子愣了下,“上班了?上哪个班?”
“林二晚开了一个制衣厂,她在里头做衣服,休息日才回来。”
方婆子不乐意了,老褶子一皱,“二狗啊,不是妈说你,这女人就不能惯着,越惯越无法无天了,你在这儿呢,她就算上班,也得回家做好热乎饭,两口子一起吃,才才正经是我们吕家媳妇!”
吕二狗打开宿舍门,往里走进去,低声提醒他妈,“妈,不要在农机站里说这些话,不好听。”
方婆子知道他在工友面前要面子,便进了屋子,把门掩起来,说:“妈问你,上回我说给大白拿点偏方,你说大白自己去中医那捡了药,现在她可按时吃药了?”
吕二狗随口打发她,“按时吃着咧。”
大白早就不吃药了,他都想不起来,大白是啥时候不吃的。
“你可盯好了,都结婚一年了,还没动静,你们弟兄四个,就你这一头叫人发愁,你嫂子谁不是进门就怀上了。”
说到这个,吕二狗更添了烦乱,“谁不想要,要不上你说咋办。”
方婆子往外瞟了一眼,“真要不上,你趁早跟她离了,再找一个,你在农机站有正经工作,啥样的姑娘找不上。”
吕二狗面色一沉,“妈,以后这些话别说,叫人听见了不好。”
“我不说了,要是她能生,谁想折腾,你放在心上,盯着大白吃药,今年再怀不上,我看你在农机站也不好看。”
方婆子放下鸡蛋,出了农机站,脚下不停就往林家村而去。
她在林家村有个远方表亲,叫二婶娘,当初吕二狗娶林大白,就是这位二婶娘保的媒。
方婆子进了二婶娘的家门,如此这番说了一通。
二婶娘知道方婆子的意思,媒婆喜钱没那么好拿,不管是新人没过到一处,还是里头有啥腌臜事儿,媒婆都免不得要出面调和一番。
于是,话从林白云她妈传到林白云耳朵里的时候,她是又羞臊又恼火,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这一个休息日,索性连家都不回了。
林晚云带着一脸愁云回到厂里,太忙了,她都忘了今儿是周几。
林白云问:“咋的了,着急什么你跟我说。”
林晚云:“跟你说也不顶用,我买的东西,缺了一包配件,拉链,扣子那些都没有了,运输队的人说是厂家没送上车,厂家说是运输队弄丢了。”
“不是有单子吗?”
“有整件的单子,重量对得上,就是配件找不着了,我真是……”她抓挠自己的头发,气急败坏的,“真是见了鬼了,还说下周开工呢。”
林白云安抚她,“你别着急,下周一周,不是先培训么。”
“培训也要用啊。”
“没事儿,我那里还有一些,拿过来能应付一周。”
林晚云稍稍有些安慰,“大白,招了多少个人了?”
“到今天是二十八个了,我看,咱们先把第一批货赶出来,等到拿了新订单,再加人也行。”
“嗯,报名的人你留下名字,到时候要用人直接叫过来就行。”
“行,我都记着呢。”
阿平正带人清理厂区的建筑垃圾,BB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忙进车间找林晚云。
“二晚,尧哥今晚回来,叫你回家吃饭咧!”
林晚云一听,面露喜色,藏也藏不住,“他到了吗?”
“那我不知道,就是叫你回家,发了两小时了,我才看到,你说尧哥咋不给你买个BB机,我还以为是我对象呢,每一回看,都是二晚,二晚,我心都凉了。”
林晚云哼一嗓子,“那BB机快淘汰了,我才不要,等过几天,我就叫人来装电话,另外,你哪来的对象?”
“我来厂里不就为了找对象嘛,我的BB机号就在大门口挂着,我还以为会有一两个姑娘瞧上我呢。”
林晚云不欲与他说废话,开始收拾东西,“我老公回来了,我要回家啦!”
林白云瞧着有些眼热。
以前,她出去卖菜,晚上赶回农机站,也是像二晚这样雀跃,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对回那个家,已经没有什么期盼,回去还是不回去,什么时候回去,都变得无所谓。
林晚云到了家,看见那辆黑色铁架子,脚下加速,嘴比脚还快,“老公,我回来啦!”
……
院子里,堂屋里,都是人头,宋世邦,宋清连一家子,宋清枝一家子,满满当当,齐齐整整。
宋清枝的脸又拧巴了,给宋清连撇个嘴。
宋九尧站在台阶处,回过身来,微微勾动嘴角,撩起眼皮,自上而下瞅着她,“不是早就叫你回家,怎么这个时候才回。”
他才洗了脸,一缕黑发被水弄湿了,耷着前额,一双黑眸,眼底盘着红血丝,隐有疲意。
风一吹,院里的柚子树带来一股幽香。
林晚云脸上冒起些热气,“那不赖我,是阿平没留神看。”
宋九尧扯嘴,“反正都赖别人,没有你的错。”
林晚云:“就是。”
她和众人一一打了招呼,端个板凳坐在院里,和宋清连一起择韭菜。
宋清连最近又相了一个,在火车站做运煤工,也是个常年不着家的主儿,家里一个孩子,让奶奶带着。
宋清枝:“我看挺好,年纪差不多,只要他能把钱给你管,你就当多养一个小孩。”
宋清连只笑笑,并不多说话。
林晚云瞧着,她并不大乐意的样子。
“二姐,那人怎么样?”
“就那样。”
“是不是不合眼缘?”
宋清枝:“啥眼缘不眼缘的,他是长得不咋样,好不好看的,那也不影响吃饭。”
林晚云反驳:“怎么不影响,长得太丑我就吃不下饭。”
宋清枝:“又不是你找,影响不到你。”
林晚云对宋清连道:“二姐,不着急,慢慢找,就找个又好看对你又好的,没有还不如自己单过呢。”
宋清枝皱眉,“你说得轻巧,自己过,等以后孩子大了成家了,自己在家死了都没人发现。”
林晚云十分无语,不和宋清枝辩一回都不行了。
“男人寿命本来就比女人短,你怎么知道不是男的先死呢?再说,死就死了,难道被人及时发现,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作为唯二的两个男人,宋清枝男人眉头微微一紧。
宋九尧倒自在得很,闲散插兜,没有一丝阻拦之意。
宋清枝呸了一口,“不能死而复生,至少不会生蛆!”
宋清连斥道:“别在家里说这些,等会儿不用吃饭了?”
只见宋九尧搓搓鼻端,懒洋洋说:“不管怎么死,进了棺材板都一样,都会生虫。”
林晚云有了二辩,面露得意之色,抬起下巴,“就是。”
就在这时,宋世邦走出来,两手满满的,全都是卫生院开的白色药袋子。
“二晚,这是谁的药,咋塞到我柜子底下去了?”
林晚云脸色一变,嘴角颤了颤,支吾两声,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爸说过,人不能完全不说谎,但是尽量少说,以至于到现在,她还不怎么会说谎。
宋九尧手从兜里掏出来,拆开那药袋子瞧了瞧,眼尾一掀,扫射到林晚云脸上。
“你以前是怎么死的?”
林晚云耷拉个眉眼。
他腮帮子动了动,“药那么难咽,你说说,上辈子是不是在宫里被人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