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红着脸,将发上金钗一根根拔下,柳奚也将发带解下,迤逦的青丝顿时散了一床。
男子面色清淡,坐在床榻上,迎着灯火,那细密的睫羽轻轻颤了一颤。
明微微咽了咽口水。
他怎么能这般……秀色可餐呢。
想起那晚惹火了他后自己所遭受的罪,她又立马止住了那种想法。柳奚铺好了被子,回过头时,小姑娘还站在原地。
似乎不敢上床。
他忍不住抿了抿唇。
“微微,上来。”
纠结了好一阵儿,人总归是要睡觉的,她也不能一直杵在这里。
于是她一咬牙,心一横,躺在了柳奚身旁。
用被子遮住红透了的一张小脸。
他身上很香,越凑近,那香气便越发清冽。明微微平躺在榻上,感觉到那香气丝丝渗入了自己的发丝,与月色缠绕着,愈发勾得人心尖儿颤动。
见她翻身,柳奚轻声问:“想什么呢,还不睡?”
她自然不能说我想着如何再睡你。
明微微轻轻咳嗽了一声,突然想起方才所发生的事儿来。
“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刚刚给那两个孩子讲起策论,竟头头是道。”
她还以为对方空有美色,是个花瓶呢。
柳奚也未阖眼,听她这么说,眸色不由得一黯。
他缓缓道:“我先前,给皇子教过书。”
“你还给皇子教过书?!”
少女一惊,“你不是皇上吗,怎么教书?”
“那时我还不是皇帝,奉命回京。老太傅病了,先皇便让我临时顶替着,带着皇子公主们念书。”
他的声音忽然飘远了,丝丝离离的,让人听得不是很真切。
“公主?”
“嗯,是公主。”
她一下子感了兴趣,“公主哎,那一定很好看吧。皇家的小公主,我也想见见长什么样子,与我们这些凡人有什么不同。”
她全然忘记了过去的一切。
柳奚目色微动,回答她:“皇家的小公主,很好看。”
美丽,可爱,活泼。
又娇又矜,惹人爱怜。
“许多男子,都爱慕她。”
轻轻的一声,一下子勾起了明微微许多兴趣,少女转过身,眨了眨眼,“那你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说说,你有没有对她动心?”
柳奚微微一怔,耳根居然有些发红。
“动……过。”
何止是动过心?
连命都给她动过。
她偏过头,只见对方眸色晃动,一泓春水尽数摇曳在那一袭柔软的目色之中。莫名其妙地,她的胸口居然有些发闷。
堵堵的,难受。
哼,果然!有钱有势的男人,就没一个不花心的,见了漂亮姑娘就走不动!
她不想再理会柳奚了。
明微微生着闷气,翻过身去。她睡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雨一直下个不停,淅淅沥沥地落在她心上,吵得她无法入眠。
“真烦。”
她暗骂了一句,引得男子一愣,不明所以。
烛火灭了,屋内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二人再未去燃灯,任由那黑暗将身形包裹、吞噬。
让四肢百骸都沉浸在那一整片迷离的黑暗中。
她生着闷气,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突然感觉身侧一动,男人竟也翻了个身,朝她这边凑了过来。
“你、你要干什么?!”明微微一下子清醒。
没想到对方的反应这么剧烈,柳奚愣了愣神,片刻后,伸了伸手。
“想抱着你睡。”
她本应该推开对方的,可一听见他落在耳边的声音,她的手竟不听使唤地缩了回被窝。
他就这般,一寸寸将手挪了过来,轻轻将她的身子环住。
她的腰很细,很软,相反,他的腰身却是分外坚实。
还有力。
少女的脸又是一红。
意外的是,柳奚这次居然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许是想着夜色深深,他便没有再动她。只将头又凑近了些,温热的鼻息落在少女的颈窝。
“好痒啊……”
柳奚的睫毛扇了扇,“这里痒吗?”
脖颈上一凉,是他的手指在挪动,明微微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居然埋首,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
“这样还痒吗?”
明微微气得瞪大了眼睛。
转过头,对方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那眸色雾沉沉的,像一只小狗儿。
她没法儿,又气鼓鼓地转过去,“不许再动了,我好困。”
柳奚轻“嗯”了一声,果然没有再动她。
窗外雨水未小,奇怪的是,明微微觉得居然那雨声和谐、可爱了许多。雨珠子轻轻敲打在窗户上,她阖着眼,听着雨声,心头竟是一片安宁。
第二天,两个小男孩起了个大早,兴高采烈地守在二人门口,等着他们起床。
明微微一开门,被他们吓了一跳。
他们这是……带了一整个村的娃娃来听柳奚讲课??!
柳奚在那群小孩中极为受欢迎,整个村的人也是喜欢他。甚至有人单独为他们腾了一间屋子来,请柳奚给那些小孩上课。
周家的大儿子也回来了,被两个弟弟拉着坐在了第一排。明微微见状,便唤了阿梨来,带着她一同坐在后面,听柳奚讲课。
这些孩子一直缠着他,他们居然在周家住了许久。
柳奚往宫内传了封信,皇上身子不适,去行宫休养,暂时离宫。
第二日,他便带着孩子们去集市上买了许多书本和纸笔,一群人兴高采烈,唯有阿梨站在人群最尾端,怀中抱着崭新的书本,露出小心翼翼的笑容。
大人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挨家挨户地请柳奚前去做客。
他们就这般,在村头住了半个月。
直到宫里有人再送信来。
彼时,柳奚正被一群孩子围在讲台上,明微微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听着他们喊“先生先生”。
柳奚也极有书生气的,他垂着眸,温声细语地与孩子们交谈,没有注意到她台下的目光。
他就那般坐在台上,清风拂动雪色衣袍,修长的手指慢慢划过书页,须臾,执笔落墨。
不料想,定是绚烂的文字在他笔尖绽放了开。
“先生真厉害!”
他低垂着眼,皮肤白净,细密的睫羽轻轻搭垂下来,如同两把小扇。
听见孩子们不加掩饰的赞扬之声,他抿了抿唇,笑得也如孩子般纯净。
看着一群小孩围着他喊“先生”,明微微忽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那信件却是在催着他回去。
看见那封信,柳奚的面色微微一变,当天下午便同周老伯告了别。
这一声告别,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尤其是周家的几个孩子,皆是依依不舍。
小阿梨躲在阿爹身后,瞧着柳奚,红了眼。
他们将先前在集市上买的金银首饰、珍稀布匹留下,让周老伯卖了换钱,给孩子们找一个好先生。
柳奚又从怀中掏出一包碎银,老伯颤颤巍巍地接过,泣不成声。
“您二位,就是菩萨转世,神仙下凡哪!”
走出村头的那一刻,村里的孩子都拥了上来,孩子们不敢去拦他们离去的路,只在村门口站着,目送着他们离去。
忽然,有人喊了一句:
“恭送先生!恭送柳姑娘!”
“恭送先生,恭送柳姑娘——”
此番此景,也让明微微鼻子一酸,却只能走上马车。
隐约之间,她好像听见谁高高喊了句:“恭送二位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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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微微回到了柳府。
她去周老伯家寄住的第二天,便同阿采她们打了声招呼报平安,可即便如此,阿采也是日日提心吊胆,直到看着自家小姐安然无恙地踏入府邸大门,这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小姐,您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呀?”
这句话,自她回来后,便被问了不下十遍。
她有些累了,叫人打了水,在房中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而后便昏昏睡去。
只是睡梦中,她感觉自己在隐隐期待着些什么。
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柳奚没有任何消息。
她朝着新一天的太阳,不以为然地伸了个懒腰。
第二日,还是没有消息。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她有些恼了,直接砸了床头他先前从来的青花瓷瓶。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不开心?”
她才没有不开心!
阿采端上来她最爱吃的八宝鸭,还有邹记桃花铺子新出的甜点。桌子上的菜品琳琅满目,向上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明微微动了动筷子,却有些食之无味。
“主子,您怎么没有胃口,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奴婢给您请大夫来?”
“不必,”她摇摇头,声音微冷,“有点儿头疼,睡一觉便好了。”
又睡了一觉,阿采把烟水巷的乐人们请了过来。
再睡了一觉,阿采带她去外头遛弯儿。
一连过了好几天,她始终闷闷不乐。
下人们慌了神,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这小姐自从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谁都不敢轻易靠近她,生怕将她惹恼。
门口忽然一阵骚动,明微微抬了抬眼皮,阿采连忙走了出去。
过了好久,小丫鬟才走回了屋,手中多了一个小妆奁。
“宫里送来的。”阿采轻声,将妆奁奉上。
明微微睨了那妆奁一眼,“三余吗?”
“不是,”不知为何,阿采的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太对劲,“换了个宫人送来的。说,替皇上向您问安。”
“还说什么了?”
玉指纤纤,打开妆奁。
阿采却是结结巴巴:“没、没有……”
不对劲。
不过取个妆奁,怎么用得了这么长时间。明微微坐直了身子,望向阿采。
她太了解阿采了,这丫头一说谎便会低下头、不敢看她。
终于,在她逼仄的目光下,说了实话。
“小姐,那宫人说,如今正是动荡之际,让小姐您保护好自己,不要外出,也不要让陌生人进府。皇上派人将柳府围着,但不会打扰到您的正常起居……”
“派人将柳府围了?”
她拢起眉头,追问,“还有什么?”
“还有……”
阿采吞吞吐吐,“前几日,皇上在殿内批折子,忽然有刺客闯入,将皇上次刺伤——不过小姐您放心,那行刺之人已经被抓起来了!皇上也没有什么大碍,小姐、小姐?”
她忽然感觉到腹中一阵难受,忍不住弯了弯身子。
旁边正放了一个小盆,她一皱眉,竟“哇啦哇啦”地吐了出来。
“小姐?!”
阿采面色一骇,“长安,快、快请大夫!”
又是一阵喧闹声,明微微被人扶到床边,觉得四肢都散了力,乏得很。
终于,大夫背着医药箱子跑进了屋,好一番把脉。
忽然面色一变,竟欢天喜地跪拜了下来。
“恭喜柳小姐,贺喜柳小姐——您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