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面色猝然一白。
战战兢兢回过神来时,那一抹身形已走远了,只冷冷留下一句:
“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
“……”
明澈袖中双拳紧握,愤而下殿,右脚刚下台阶,忽然在门前看到一人。
“阿、阿姊?”
少年一下子犯了结巴,方才他与明天鉴说的那一席话,对方应是听见了。
不然,阿姊为何会微红着双眼,怔怔地看着他?
迎上对方通亮的一双眸子,他的心兀地跳了两跳,还未来得及解释,便听见冷冰冰的一声:
“方才你们在屋里说的话,都是真的?”
“什么?”
他还想装傻。
明微微瞧着他,忽然觉得他十分陌生,长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语气平稳下来。
乍一开口,却还是止不住声音的颤抖:
“你方才说,要破宫,是真的么?”
晃晃不敢看她。
虽已至春日,冷风刮来,却仍是春寒料峭。少女眸前碎发微动,遮住了她眼中质询的光。
“阿姊,外头风大,我们先回去。”
晃晃是好脾气,他走过来,似乎想扶她回屋,右手却被人猛一推开,少女往后倒退了两步。
冷风吹起她的裙摆,她微红着眼:
“晃晃,你与大哥……真的要杀柳奚吗?”
真的要谋划着,如何杀死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吗?
这一声,少年眼中忽然生起许多慌乱之色,他连忙一摇头,“不是的,阿姊,不是这样的……”
“明澈,你这是在造.反!”
万分凄厉的一声,让他顿时愣在了原地。只见少女咬着唇,眼中似有水光闪烁,那晶莹剔透的泪珠便要滴落下来。
她心爱的弟弟,她敬爱的兄长,竟伙同着,要杀死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小腹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让明微微猛一蹙眉,她连忙扶住一旁的柱子蹲了下去。见状,晃晃面色亦随之一变,“阿姊,你怎么了?!”
那声音中,竟也带了几分颤抖!
他在害怕,眸光猛烈一颤,箭步冲上前将少女的身子扶住。她的胳膊很细,几乎没有什么肉,身形更是羸弱得让人心疼。
“阿姊?!”
晃晃飞快将她打横抱起,朝着院内面面相觑的下人大吼:“还愣着干什么?喊大夫!”
耳边是猎猎的风声。
此处不及皇宫,有随叫随到的太医。幸好知爻会些医术,连点了好几道她的穴位,明微微才感觉身体有了些力气。
为了逃避柳奚的追捕,明天鉴故意将私宅选到了一处偏僻之地,晃晃像发了疯一样冲出去,给她抓了个老中医回来。
“给我治!若是她与孩子有什么闪失,你也别活了!”
他的腿还没完全好,小腿有些痉挛,刺痛之感从腿上传来,他却紧盯着床帐之后的少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老中医被他吓唬坏了,缓了好久,才哆哆嗦嗦地从医匣里取出银针。片刻后,又过来给晃晃磕头。
“官爷,这位姑娘身子没有大碍,胎象也较为平稳,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对方又“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小的给姑娘开了个方子,官爷按着这方子抓取药材,一日三顿,日日不敢落下。姑娘心有郁结,养胎之际也要多加调剂心情,若是忧思过重……则会导致胎儿难产呐。”
少年的面色忽然晃了晃。
呆愣了半天,他才意识到该让众人退下去,挥了挥手后,被强抓来的老中医这才如释重负。明澈回过神来,又一吩咐:
“取些元宝来,送客。”
老中医受宠若惊,捧着好几个金元宝赶紧跑了。
周围下人也随之退散,好让床榻上那姑娘静养。
她还未转醒。
明微微平躺在床榻上,意识混沌,整个人如游离在一大片的黑暗之中。
恍恍惚惚的,她感觉到似乎有人抚了抚她的面颊,紧接着,便是极为压抑的一声:
“阿姊,你不开心吗?”
少年目光近乎贪恋,痴痴地看着她。
“你不是也很讨厌他吗?他之前惹你那般伤心,让你掉了那么多眼泪。我去替你杀了他,你不开心吗?”
他的耳边,一直回响着那句:姑娘心有郁结,忧思过重。
心有郁结,忧思过重。
温热的大手抚过她的面颊,手掌处有些糙,那是常年握剑的老茧。明微微想起来了,晃晃也是那样一个刻苦用功、文武双全的孩子——不,此时的他,已然长成了位不知俘获多少姑娘芳心的男子。
脸上稚气褪去,他的眼中,竟有了几分情动。卷长的睫羽翕然一颤,明澈忽然落下一滴泪来。
“那个男人……真的能让你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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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微微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空无一人。
既没有晃晃,也没有皇兄,更没有……柳奚。
她只感觉头闷。
等了许久,终于有下人进来,对方手中端了碗药粥,见她醒来坐在床边,小姑娘弯了弯眉眼。
“皇后娘娘,您醒啦。”
对方把药端上来。
明微微素日吃不得苦玩意儿,每每喝药粥,都要人拿着方糖连哄带骗地让她喝下。而如今,瞧着那碗黑糊糊的汤药,她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木讷地将其一饮而尽。
见状,婢女如释重负地一笑。
接下来“养胎”的日子过得都异常得无聊。
晃晃经常来看她,十有八九被她拦在门外,唯一一次是他将采澜殿的那只鹦鹉想办法带了回来,见了阿静,她这才放他进屋。
晃晃十分细心,她在这里所有的吃穿住行,对方都照顾得事无巨细。对于她想要的东西,少年也一口答应下来。
总归是变着法子地哄她开心。
好几天下来,明微微终于肯开口了。
“我还要采澜宫里的小白。”
小白是她养的一只鸟,体型略大,乍一看竟有些像大雁。
第二天,明澈便想方设法地将小白从宫中带了来。
再往后,他与明天鉴忙了起来,来看她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明微微自然知道他们二人在忙什么,便也没有过问。
下人们曾私下调侃,皇后娘娘如今就像是一樽佛,大王爷与七王爷都要杀进宫去了,她却还是岿然不动。
她哪里有岿然不动?
她曾尝试过翻墙,腹中孩子有些重量,她的手脚也没有先前那般灵活,咬牙坐上墙头,脚下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几个婢女大惊失色,她们身前,站着同样一脸惊慌失措的晃晃。
“阿、阿姊?!”
他赶忙走上前,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接住她,“上面危险,你快下来。”
高处不胜寒,明微微坐在高高的墙头上,只觉得脚下阴风阵阵。
少年一声声在下面恳求,让她下来,莫伤到自己了。
“我不想待在这里,”风吹起她的发丝,少女平静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去杀我的丈夫。”
正说着,她又垂眼往下看了看,正对上对方那一双满是慌乱的眼。他似乎有些发怔,仰着头,张开的双臂有些僵硬。
微微咬着唇,补充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去杀死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晃晃登即变了面色。
那一句“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让他的眸光闪了闪,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少年垂下眸。片刻,又扬起一张清俊的脸。
“好,阿姊,我向你保证,我不杀他。”
“你不杀他,那皇兄呢?”
皇兄可是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果不其然,少年一阵沉默。
见状,她一哂笑。墙边有一棵大树,枝干盘虬,树叶更是十分茂盛,片片探到明微微裙角边。
将日光遮挡住,在少年面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影。
他沉默少时,坚定而清晰地道:“我会去劝说他,不会杀了柳奚。”
末了,少年又将下巴抬高了些,认真道:“阿姊,信我。他不会有事。”
“阿姊,下来,我接着你。”
如同年少时一样,晃晃又将双臂张开了些。
幼时,她总喜欢爬上爬下,翻树越墙。她每每做这些事时,晃晃便一脸嫌弃地站在下面,张开臂膀。
见她仍坐在墙边不动,他便将臂膀又张大了些,日光温柔地落在少年的面颊上,映得他眸中一片柔光粼粼。
他说:
“微微,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