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卿抿唇笑而不语。
* * *
是夜,容珩仍在书房里伏案写着奏折。
门声响,容珩笔尖一顿,视线微抬看向门外,秀雅的眉微不可察的蹙了下,随后才道了一声“进”。
秦月推门而进,俊秀的脸带着些许异样之色,“大人。”
容珩神色透着隐隐的不悦,冷声:“不是让你们别打扰我?”
秦月忙回禀:“大人,红卿姑娘来了。”秦月没有称呼红卿为娘娘,不知为何,心里面十分抵触她这一身份。
容珩先是一怔,随后不由道:“怎么不直接让她过来?”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急,但脸上仍是一贯的从容平和,说完便手中的笔搁置到笔架上,收起折子。
秦月却替自己辩解:“大人不是说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您?”
容珩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下一瞬又变得神色自若,他起身淡声道:“去把她请过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往窗边走去。
敲门声再次响起。秦月领着红卿到来,之后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红卿进屋时,容珩正站在 窗边,似悠然自在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听到动静,他才缓缓回眸看向红卿,浅笑安然:“怎么来了?”
容珩雪色斜领大襟宽袖衫,腰带上嵌双螭龙玉带钩,原来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染黑的发又变回了白发,此刻半挽着,戴只竹节翠玉簪,月色透进窗内,将他整个人笼罩于温润起的光泽之中,他脸色依旧苍白无血色,但唇边却挂着温雅平和的笑容,仿佛对她到来,无惊亦无喜。
红卿觉得容珩表现得太过从容淡定,为此而心生些许不悦。她觉得他应该表现得高兴一些。却不知,容珩是一直强忍着才没有之直接冲出去见她。直到此刻见到她,容珩也一直在极力地控制自己,才没有发疯似地冲上前,将她揉进怀中,然后狠狠地吻她。他一直在忍,心口也因此而阵阵发紧。
红卿不发一语,面无表情地转身去闩上门,随后回到他身旁,在他微微疑惑的目光下,用行动告诉了他自己此趟来的目的。
桌上摇曳的灯火,‘噗’的一下被窗户缝隙吹进来的风熄灭,书房内瞬间陷入黑暗寂静之中。
“卿儿……”黑暗中,容珩目光诧异地看着红卿凑近他,那双秀美纤长的手捧住他的脸,然后柔嫩的唇贴上他微张的唇。容珩一震,心如擂鼓,待反应过来,他张开嘴含住她的柔软唇瓣,不再克制自己对她的情意,抱起她,来到书案前……
时间悄然流逝,书房内忽然安静下来。
容珩正要离去,却被红卿两条玉臂紧紧缠住脖子,容珩呼吸一滞,在她唇边哑声呢喃:“卿儿,不行……”
却不知这正是红卿此趟来的目的话,她抱紧他,低声道:“行。”
“卿儿……”容珩还要说话,却被红卿那柔软炙热的唇堵住,容珩微颤了下。
雨露遍洒。红卿轻哼了声。许久,红卿离开他的唇,一手抚着他的脸,在他唇边微微喘着气儿,容珩仍旧爱怜地亲着她,直到她平稳呼吸,在他唇边低声说道:“以后我就不来了。”
容珩表情一僵,原本因为她来找自己以及她的热情而雀跃的心瞬间跌落至谷底,尽管已经有准备,可当听到她这番话时,心仍旧忍不住难受。“好。”他低低地回,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随后微微一笑,笑容不似以往那般温暖,仿佛透着料峭春寒,随后像是珍惜这最后的一夜,他将她紧抱入怀中,吻她,给予她自己所能给的全部温柔。
这一夜,红卿五更天才回到皇宫,以她如今的武功要出入皇宫易如反掌,而且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看到红卿归来,小枝一直紧提的心才放了下来。
“娘娘,你可算回来了,奴婢一直没敢睡,就怕陛下会突然到来。”小枝捂着像是被槌子敲打过,仍旧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口,却笑嘻嘻地说道。
“辛苦你了。”红卿点点头,一边往绣帘中走去。
小枝 连忙跟进去,帮她除去外衣,看到红卿脖子上的红痕,小枝稚气的脸不由一红,自从跟了红卿之后,她便知晓了一些男女之事,知道这是亲吻留下来的痕迹。小枝不由猜测,她是出去找无垢公子了,却假装不知道,心中暗叹一声,有些担忧,万一被陛下发现可怎办?
红卿躺在兰麝馥郁的柔软床榻上,一宿未眠又历经数番云雨,她却全无疲惫之感,也无睡意,她此刻十分清醒,脑子里一直都是今夜与容珩在一起的画面,目光不由渐渐幽深起来。
情潮平息之后,两人仍旧紧紧相拥在一起,感受着那难得的平静安宁时刻,随后她听见容珩低声问道:“卿儿,万一有了孩子……”几次他都洒在了里面,她看到容珩说起孩子时深暗的眼眸仿佛亮了下,随后又露出些许担忧之色,问她:“你不担心么?”
红卿自然是不担心的,当时她十分干脆的回答他:“那就生。”因为她要的就是一个孩子,至于为什么她不想要东方琰的孩子,红卿是觉得拥有容珩血脉的孩子会更加聪慧,红卿见过东方琰的几个孩子,虽生得不错,但才能平平无奇,难堪大任。
而且,如果容珩真的会死的话,她希望容珩能够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在她的身边,也许这样她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 * *
次日傍晚,红卿得到消息,容珩递了折子,道自己病情严重,要退出内阁,回老家休养,东方琰很干脆地准了他的折子,并让他好好养病,待病好之后再回朝为官,之后让身为次辅的汪冲顶了他的位置。
听到这消息后,红卿一直坐在榻上出神。
红卿没想到容珩真的会放弃了自己多年以来的追求,他的病是到了无药可治的地步?红卿渐渐沉了眉眼。
东方琰一直十分忌惮容珩,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今收回他的权柄,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一旁的小枝看着她一直坐在榻上不言不语,不知道在沉思着什么,一开始她还不敢打扰,可如今天都快黑了,她还没回神,便只能上前道:“娘娘,用膳吧?”
红卿醒过神来,正要说话,这时外头传来一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红卿不想东方琰会到来,不觉蹙了下黛眉,心中有些不愿意应付他,却还是下了榻,微笑迎了出去,刚到殿门口,眼前落一片阴影,一抬眸,便看到站在她面前的东方琰。
“还没用膳?”东方琰朗声笑问,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心情怎么可能会不好呢?他今日也算是除去心头大患。
红卿微垂眸,“还未,陛下吃了么?”
“正好,朕也没吃,一起吧。”东方琰道。
“是。”红卿微抬视线,却见东方琰凝望着她的深邃黑眸掠过探究之色,红卿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陛下今日看起来很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
东方琰敛了心神,一边命人摆 膳,一边携起她的手入殿,笑道:“就不允许朕见到你高兴?”
“陛下莫要开臣妾的玩笑,臣妾才不信。”红卿笑道。
东方琰朗声大笑,没有再回话。红卿抿唇微笑不语。
宫女们将膳食端上桌,便被东方琰挥退了出去,东方琰用膳一向讲究“食不语”,而红卿此刻也无心说话,两人便各自默默地吃着,原本一直是有福给东方琰布菜的,但他被东方琰挥退出去了,因此东方琰只能自己夹菜吃,红卿见状也没想过要给东方琰布菜。
东方琰看了她一眼,稍一迟疑,夹起一块酒炖鸭子给红卿,“你瘦了些,该多吃点肉。”
红卿抬眸冲他一笑,“多谢陛下。”随后也夹起一块肥得流油的东坡肉给他的。
东方琰一怔,随后唇弯起笑意,虽不喜欢吃如此油腻的食物,但他还是夹起吃了一口,只因是红卿夹的,随后又因为自己这一举动而感到不可思议,他先前如何肯这般委屈自己。
“对了,卿儿,玉郎病重,已经辞去内阁首辅一职,过几日要回老家,朕想你们之前交情不浅,这去或许再无相见之日,你可想要去送他一程?”用完晚膳,东方琰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此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殿内掌了灯,在那昏黄的光线下,他看着她的深眸幽幽闪着寒光。
“陛下。”红卿放下茶盏,神色变得有些沉,她冷冷地说道:“您这是在故意试探臣妾?”
东方琰的确是在试探红卿,想看看她对容珩还有无留恋,被她一语道破,东方琰内心不禁有些尴尬,而她的态度令他颇为不悦,东方琰忍着脾气笑道:“朕不过问一问,试探你什么了?”
红卿却没有笑,淡淡瞥了他一眼,道:“陛下心里自是清楚。”
东方琰很不喜欢她那看破一切的神色,不禁皱了皱眉头,也冷下脸道:“朕不清楚。”
“陛下不就是想看看臣妾对容珩有没有余情未了?”红卿直视着他,丝毫没被他此刻严威的态度所慑。
东方琰瞪着她,忍不住问:“那么你有还是没有?”
红卿干脆地回答:“没有。”
东方琰紧接着回:“朕不信。”末了心里的气发泄不出,不由又补了句:“若没有,朕一提起他,你为何如此激动?”
红卿见他咄咄逼人,懒怠再理会他,“既然陛下不信,臣妾也无办法。就当做是吧。”
“你……”东方琰心口一窒,心中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无法对红卿发泄出来,瞪了她片刻,不见她给自己赔礼道歉,气得他猛然间站起身,冲着门外高声喊:“有福,回宫!”
待有福急匆匆地走进来,东方琰拂袖而去,大有勃然大怒之感,惹得众人噤若寒蝉,一点响动都不敢发出来,而始作俑者红卿仍优雅地坐在榻上慢悠悠地喝茶,似乎无所谓东方琰的离去。
小枝在一旁担忧地说道:“娘娘, 您怎么把陛下惹怒了,万一他以后不来了怎办?”
红卿不信东方琰以后会不来,顶多暂时不来,如此最好。
* * *
秋天的雨绵密而清冷,西风起,卷起一树的黄叶,在雨雾中打了个旋,最终陷入泥泞之中。
古老的官道上,行驶过几辆马车,车轮碾过泥泞的黄土路上,溅起无数泥水。
红卿隐身在暗处,看着容珩离去,一直没有露面,直到很久很久,雨停了,她才没有再继续跟过去,虽然没什么意义,但红卿仍是暗暗地再见容珩一面。
乔装成容珩的秦月掀开帘子,看着外边萧条的秋景,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阵荒凉。
他的目光掠向某个方向,他知晓之前一直有人在跟着他,也知晓那人是谁,也清楚那人并不是为他而来,而是为了他脸上的这张皮。
唇边扯了一丝不明意味的弧度,他放下车窗帘,安坐轿内,手捧着一册书,背靠着书箱看了起来,姿态倒是与容珩如出一辙,他装扮容珩许久,偶尔会不由自主地模仿起他来。
就在秦月等人来到一处险山恶林时,前头马车的马忽然扬蹄嘶鸣,一箭从树林中疾飞而出,正中秦月那辆马车的车夫心口,车夫直接滚下马车,倒地身亡,另一箭射向马的脖子,马发出一声哀嚎,亦倒地。
秦月从一旁抽出剑,藏身在马车中,直到箭放完,才破车门而出,与自己的人会合,一群蒙着手持利刃的蒙面黑衣人自四面蹿出,包围秦月等人。
容珩料得果然不错,东方琰不可能放过这次杀他的好机会。所以秦月带的侍女仆人个个都是乔装打扮的死士,且个个武功高强,在这乱箭扫射之下,秦月等人无一人受伤。
那些蒙面人拔刀一齐向秦月等人扑去,势猛而凶,东方琰是下定决心要容珩的命,派来的人自然也是一顶一的高手。
一道寒光闪过在蒙面人面前划过,那人偏首堪堪夺过秦月的剑势,那蒙面人乃是头领,武功最强,舞刀往秦月身上各处要穴刺去,秦月自然不会轻易让他得逞,几招下来两人打了个平手。
秦月发起第二轮猛攻,长剑在他的挥舞之下,如同一条银蛇纵横旋舞,蒙面人的左肋骨被秦月挑中,鲜血飞溅而出,秦月势若猛虎,运功一剑斫去,却不想从蒙面人衣袖中猛地射出一枚暗器,正中秦月的肩膀之上,而秦月的剑劈向他的面门,那人倒地身亡。
也因为他这一运功,催动气血,使得暗器上的毒药以飞快的速度蔓延至体内各处,虽然身体能够抵抗毒性,但却抵不住暗器上的剧毒,秦月头一阵晕眩,随后白皙的面庞瞬间惨白一片,他连忙点了心口旁几处穴道,然而这仅仅只是延迟毒发的时间而已,他提醒自己的同伴道:“大家小心,他们身上带的暗器有毒。”
他此话一出,离他较近的几名杀手便注意到了他,看出 他已经身中剧毒,几人对视一眼,随后纷纷朝着他扑来,秦月本想提剑抵挡,却已浑身无力,而其余同伴也无暇顾及他这边,耳边破风声起,冰冷的剑光朝他而来,秦月神色很平静,无畏无惧,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红卿的身影,清澈的眼眸忽然浮起些许遗憾,遗憾不能再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