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对猫没有什么兴趣,虽带了元宵出来,也不过是为了叫苏笙高兴。
元宵很少出来,刚开始还不太适应,后来见到蝴蝶蜻蜓之物,也有了捕猎的兴趣。毕竟是英宗贵妃的爱宠,太子让元宵去尽兴玩耍,猫奴和碧荷还有几个跟着太子的内侍都留心着,既怕它掉进太液池,也怕这猫突然跃到墙上,没办法捉回来。
“阿笙,我和苏御史商议过了,等到再过些时日,圣上万寿节时会由御史大夫上表奏请圣上,让礼部筹备向你家行纳采礼的事情,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称呼阿笙的父亲为苏御史,其实是抬举苏家了,御史台设御史大夫一名,御史中丞两名,下面还有台院、殿院、察院,又设有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和监察御史,苏承弼只不过是殿院的殿中侍御史,从七品下的官职,平日圣上大朝都不能去的人物。
本来英宗皇帝爱幸苏贵妃,是想将她的哥哥提拔得高一些,也为贵妃争光添彩,但秦皇后却不同意,因此只给了这样一个没什么油水的闲官。
“殿下这话,说的好像我阿耶是正三品的御史大夫一样,”苏笙望着外面的景色怅然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须得父母之命,我自己做不得主,自然是要看圣上的意思。”
太子携她一道坐在悠然亭里赏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苏笙身子疲倦,倒没有品出这其中风雅,但是殿下正望着她,这是她的终身大事,又是东宫和阿耶已经定下来的,总不能说不好吧。
东宫是通往太极殿的阶梯,而要成为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子,她也只能嫁给东宫,苏笙没有想过像大圣皇后那样和孝皇帝一起二圣临朝,也不想学秦庶人谋朝篡位,只要最后能坐在椒房殿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她就可以只瞧皇帝一人的脸色,不用像现在这样应付好些人,学许多的规矩礼仪。
从被许给太子的那一日起,苏笙就知道自己将来要过的是什么日子。自古姐妹、姑侄乃至母女共侍一夫的后妃不胜枚举,譬如南北朝时期的刘氏六姑侄、靳氏两皇后,同处一宫也十分和谐。帝王后宫三千原是常态,皇后若是心窄,便是有再多的好牌也要打坏。
好歹他们两个是婚前见过面的,太子对她也有几分喜爱,不至于婚后疏离冷淡,阿姊生了孩子也只是良娣,越不过她去。她头上没有婆母,连日常问安的规矩都不用立,比起多数女子已经舒心百倍了。
莫说是天子,就是平常人家今年多收了几成庄稼,还会谋划着再纳一房妾,寻常人家的郎君待她也未必就比身居高位的太子强些。
管后院的妾室是管,管理六宫内廷也是管,正妻本就有管教庶子的责任,她嫁谁也是一样的,与其叹息阿姊生下了长子,还不如把心放宽些,留着与殿下的情分,日后管教妾室也有几分信心。
“泰山也是有几分才学的,现在是七品,以后就是坐到正三品也是应当的,阿笙何必妄自菲薄?”
太子瞧她坐在石凳上蹙眉,轻声安抚她道:“英宗贵妃是因为开罪皇后才使令尊不得高位,来日阿笙成了我的妻子,说不得还要加封苏家国公爵位呢。”
历代帝王对皇后母族都有加恩,并非他一人主意。高.祖的发妻早亡,又值国家百废待兴,因此除追赠皇后位外,给后族的赏赐其实算不得多。文皇帝敕封温家世袭英国公,皇后之母赐郑国夫人号,赏地千亩,后来又拜皇后之弟为司空,孝皇帝除了晋了江家的国公爵位,还给皇后的十余位堂兄弟封官,几位姊妹赐封国夫人,连大圣皇后本人都觉得太过了些,劝谏皇帝不要过分封赏。
太子妃固然不如皇后能得到的赏赐那样多,但是苏父的官位确实该提一提。
国家公器虽不可轻动,但君主也有馈赠给自己心爱女子的权力。门第低了可以提,文皇帝还曾经为了打乱士族垄断而修订氏族志,出于对皇后的私爱,将温氏列在了除皇族之外的第一等人家。
现在除了那有名的几家,姓氏高低取决于官位,只要苏承弼升迁,苏笙的出身也就一样提高,他作为储君也有相应的尊荣权势,总不能叫阿笙为了苏氏的门第发愁。
“殿下说什么呢!”
苏笙听他说晋封国公时就明白他说的那得是他继位之后的事情,拿团扇轻点,止住这个危险的话题:“殿下,咱们须得提防隔墙有耳,这样的话您不要在宫中说。”
附近都是东宫与锦绣殿的人,哪里值得她这样小心,但太子仍是从善如流:“好,我不说了。”
“阿笙不许我说这个,那说些别的也成,等到诏书下来,阿笙是不是也该改口唤我三郎了?”
她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转头用团扇遮掩住自己面上的红意,她从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就入了宫闱,几乎没有见识过除太子以外的男人,姑姑教她如何尽心侍奉夫君,但真的落到实处,太子让她换了敬称,又难免有些难为情.。
太子将那团扇拨开,故意逗弄着她,“阿笙,这个可以说吗?”
苏笙有些羞赧,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问他道:“殿下,苏良娣也这样唤过您吗?”
太子怔了一下,旋即明白她是有些吃醋,不觉莞尔,“她是知道分寸的,嫡庶有别,良娣不敢,也不能逾越她的本分。”
他是庶出子,对嫡庶之苦感知深切,如今到了自己的身上,却也更重视正妻嫡子,“这样阿笙放心了吗?”
无论苏笙对他的感情如何,他这样说确实叫人心里舒服多了,也不枉费她停药的事情,“口说无凭,那也得等殿下真的请下了圣旨,我才能改口呢!”
他也不恼,只是瞧着远处的元宵在扑蝴蝶,猫要是金贵起来,看着它的人比嫔妃出行仪仗的人还要多,“阿笙很喜欢它吗?”
深宫寂寞,后宫女子常常会养些爱宠,无非就是猫狗鹦鹉、画眉一类的,苏笙出来了有一会儿,面上倦意渐显。见到元宵高兴,自己也会高兴,这应该也称得上是喜欢,“元宵可爱柔顺,我当然喜欢。”
锦绣殿中与她年龄相仿的侍女不是没有,但身份规矩带来的束缚,使她也没有几个可以交谈的人,而元宵则没有人的思想,整日无忧无虑,喜欢谁才叫人来顺它的毛,人为万物灵长,但她有时候也会向往做元宵这样的猫。
“那以后我就在东宫置一间猫舍,给阿笙养许许多多的猫,阿笙会高兴吗?”
太子站起来自己斟了一杯茶,借着袍袖的遮掩与她悄声道,“我知道你在锦绣殿不大容易,父亲在位时贵妃便有些骄纵跋扈,你同她住在一处也不自在,阿笙平日得多敬着她些,不要忤逆她的意思,等以后你到我身边,就无需再理会她了。”
苏家将女儿献给皇室,又不是出自一片拳拳忠君之心,苏良娣说家里庶出的姑娘被调.教后再与权贵结亲,族中的嫡女或许还好一些,像是贵妃那样被花鸟使相中,入宫做父亲的嫔妃,苏承弼与元配妻室所生的那个女儿也被她引荐给父亲。
贵妃得宠后,苏家从最开始的商人,变成了低品官员,然后一步登天,做了东宫的岳丈,日后或许还能做国公,权势熏天。成为外戚,是臣子晋升的终南捷径,但也是富贵险中求,只是苏家连续几次都赌对了棋,还没有输过。
阿笙的身上有一种可爱的笨拙,青涩和妩媚同时展现在她的身上也不会显得矛盾,叫他没有办法把她同那些传闻中的扬州瘦马混为一谈,她虽然总是笑着,但眼眸中总有一层挥之不去的愁雾,他每每望着这双美丽的眼睛,总想着有朝一日,叫她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不用去管别人的想法。
然而在没有坐上那个位子前,他们须得小心谨慎地生活在这个内廷,按照别人的标准做完美无缺的储君储妃。
“殿下如此待我,阿笙不知道要如何报答才好。”苏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面前的这个少年郎向她许诺了权势地位,母族的恩荣,她应该学会知足的。
绝对的权力可以使帝王拥有数不尽的女人,在没有任何外力制约下要求夫君的独爱是自取其辱,高.祖一生有许多皇子,除了文皇帝与顺圣皇后,也只有荆王是娶了一位南氏王妃,其余或多或少都有妾室,而英宗皇帝余下的成年庶子中也只有东宫的妻妾最少,几个外放出去的皇子自知继位无望,较着劲地纸醉金迷。
她想品尝到权势的甜美,就得接受随之而来的辛酸苦辣。
“阿笙要是真想报答我,你就多笑一笑。”
太子欣赏着美人的手足无措,他俯视着苏笙,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抚摸她的头发,“我听英宗贵妃说起你的几个兄弟,过几日我想着奏请阿耶,将他们作为太子属官,阿笙将来要是想和家里说话会方便一些。”
他不是不想提拔与阿笙一母同胞的兄弟,奈何苏夫人就没有生养过郎君,只得她这么一个宝贝,要是想抬高苏氏的门楣也只能提拔苏承弼元配与庶出的几个儿子。
苏笙不曾想阿耶和姑母如此心急,新妇还没有进东宫,就已经想着安排官员到东宫,男女七岁不同席,她记事之后与那几个异母兄弟几乎没什么接触,因此太子这份好心,她注定要辜负了。
“我知道殿下提拔他们是为了我好,但若是要说话就不必了。”
她起身与太子相对而立,面上浮现出一点笑意,“我在宫中,不能与外男多通消息,进宫这么些年我也只知道盯着锦绣殿眼前的一点地方,姑姑说要我写家书,我都不知道能写什么。”
亭外的景色如画,而亭中的少年男女也融入了这片秀丽静谧的临水亭阁,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