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迟迟不表态,为的就是叫臣子们率先上表为皇后的孩子造势,如今目的达到,也不免想向自己心爱的姑娘邀功一番。
苏笙见那上面奉承之语口中也忍不住逸出笑声:“这些御史平日里见着也是雅正非常,怎么能说得出这些话来?”
她分明记得数月之前圣上欲立她为后,这些臣子可不是这样恭维人的。
这上面有许多奇怪的修辞,说什么太子乃是彗星转世,暂代紫宸之星居住东宫之所,如今圣人与皇后有嗣,帝星复明,东宫合该退而为王。
奏章上还有人称赞太子有太伯让位之德,请求天子准许东宫所求,并厚厚封赏太子。苏笙见上面臣子所提及以太子所得的辽东之地封赏,瞥了一眼圣上,“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么?叫我瞧着,这位御史竟是与陛下想到一起去了。”
皇帝轻描淡写道:“朕不过是偶尔提到三郎在征辽之事上出了许多力气,其余也没说什么的。”
圣上批阅奏章的时候也不会避着苏笙,她见圣上将这几本奏疏都放到了“留中不发”的那一堆中,不禁有些疑惑,“圣上是嫌这些奏折还不够吗?”
圣上将奏折留中不发,大抵是要臣子们继续上表的意思,然而圣上却摇了摇头:“三郎思子心切,恳求朕能许他回长安为地藏奴庆生,朕会按照从前旧例,在皇长孙周岁宴之日亲临东宫,届时他会在重臣与宗亲面前,亲自向朕呈上第三道辞表,等阿笙生产之后朕与你替他在长安主婚,然后再叫周王往渤海那边去就封。”
这些奏折固然是按着皇帝的心意呈上来的,然而天子有时也得装一装矜持,须得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期才能准了这些奏章。
苏笙只见过那地藏奴两面,那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是何等荣耀,圣上亲临东宫宴饮,抱其于怀,他的姨母是准太子妃,母亲是东宫最受宠的妾室,太子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待之也是百般珍爱,然而不过一年的工夫,他的皇祖父却娶了自己,他的父亲也不会再居住东宫,享受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这个周岁宴,大约也是地藏奴作为皇长孙在东宫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生辰宴了。
圣上的心也并非铁石铸就,对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这一点怜悯之心还是有的,苏笙犹豫片刻:“那我这个做皇祖母的,也要随陛下一同过去吗?”
从前圣驾亲临东宫都是一人,然而如今有了皇后,虽然她这个祖母比苏月莹这个皇长孙母亲还小上一岁,然而总也该过去看看的。
“你过去做什么?”圣上忍俊不禁,手指轻轻在苏笙描了牡丹花钿的眉心弹了一下,“这几日不还在说孩子闹得不安分,你这姑娘又怕热得很,还是留在宫中,等朕回来陪你用晚膳就好。”
如果可以,圣上愿意她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太子,如何还舍得苏笙再往东宫里去一遭。她从前是地藏奴的姨母,现在要开始会叫人的小娃娃唤她祖母,孩子纯澈,并不知道什么,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反而更叫大人不愿意在他们的面前显露成人不堪的一面。
地藏奴的生辰是武敬二年四月初八,同样也是大唐的浴佛节,传闻佛祖诞生于天竺,当释迦牟尼出世的那一天,连天上的九龙都要吐出香水为这位释迦王族的太子沐浴。
圣上幼时就曾皈依佛门,认玄真法师为师,因此对地藏奴也有了几分好感,太子四月初六班师长安,天子吩咐光禄寺赐宴,绝口不提废立之事,父子之间把酒言欢,唯有皇后因为怀了五个多月的身孕十分辛苦,兼之又是内宫妇人,不好干预朝事,只与圣上同登五凤楼受贺,不曾出席为将领设下的接风洗尘宴。
至了四月初八这一日,苏笙换了祎衣,与天子一同礼佛于光华殿,而后于侧殿更衣,苏笙服侍他换下礼佛所穿的朝服,当然也不过就是做做样子,解了一条腰带,剩下的全是由御前内侍代劳。
“郎君,你真的不带我去吗?”苏笙今天不知道是在佛前嗅了那檀香不适,还是晨起多贪了一杯花露茶,心里总有些不安似的,但她也是十七岁的人了,也不能在圣上要受太子辞表的时候与郎君说起自己心口的不适,“我今日在宫中也没什么事情,郎君就算是带我一道去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圣上见她仍穿着那身皇后祎衣,端庄清素,不减春雪巍巍之姿,然而那青衣革带下的肚腹掩也掩不住,都要替她觉得腰酸背痛,“阿笙还是留在宫中,不要出去轻易走动为好。”
天子换好了君王衣袍,犹疑片刻,挥退了替他们更衣的内侍与宫娥,步到了苏笙的面前,温柔地衔住了她的唇齿,起初不过是轻啄慢啜,后来却渐渐深入,像是情侣间诉说无尽爱意那般,无休无尽,似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
苏笙正想问问郎君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同自己说,才要挥退内侍,没想到皇帝会在佛殿中这样待自己,还没有将话问出口,便被君王以吻相就。
圣上突然而至的男子气息,叫苏笙几乎软了身子,她想推拒郎君的亲昵,但是女子的力气于天子而言简直是微不足道,最后双臂被迫勾上了他的颈项,两人相拥良久才分开。
“这是在佛前,圣上不怕佛祖怪罪吗?”苏笙半偎在圣上的怀中,她已经不再是青涩的女郎,与圣上做了夫妻,这种夫妻间的私下亲热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圣上也并非十分急色之人,即便是太医院使说起皇后如今的身子,帝后偶尔合房一次也无妨碍,圣上也不会主动要她,都说小别胜新婚,然而两人却愈发克制,圣上从前私下独处之时还爱在她的唇齿上偷一点胭脂去,现在生怕勾起那一点燎原星火,竟比她还要规矩,今日突如其来的亲近虽叫人欢喜,可还是让苏笙心生疑惑。
她这身明明是按照皇后规制的严肃朝服,比起平时的大袖薄衫,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保守至极,哪里能勾得起男子的兴致?
“就是有些想你了,”圣上轻叹了一声,他的眼眸并没有染上『情』欲之色,有的只是眷恋与怜爱,“我们是夫妻,怕什么神佛呢?”
“就算是夫妻,您也不能在偏殿这样做的,”苏笙一向很喜欢被圣上这样注视着,这让她有一种被珍之爱之的感觉,然而今天却像是有些古怪一般,她软了语气,鼓起勇气抬头回望着天子,“您要是想,晚上回去我也不是不依您……”
她说出这话已然是羞极,圣上夜间倒是愈发君子,她主动开口,反而显得她很像是个惑君的妖后。
圣上已经忍了这么许久,倒也不会愿意为了夜间那一时半刻的欢愉弄得她身上不舒坦,他怜爱地吻吻苏笙的发顶,“阿笙,我们夫妻之间来日方长,你是朕的心肝,朕也不愿意叫你受一点委屈。”
苏笙面上热意骤增,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圣上平日甚少说这等肉麻的话,她本来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人食五谷,也会有七情六欲,在她瞧来,即便是圣上应下来,也不算是委屈了她的:“郎君今日好端端的,说这些肉麻话与我听做什么?”
皇帝虽常常说些话来羞她,也为她镌刻了一枚冻石印,可并不喜欢这般腻歪。
她的两颊被这数月的安胎生活养出了一点肉,笑起来的时候酒窝会更深些,她几乎是在撒娇一般地问着圣上:“圣上,您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才要说这样的话来哄我?”
“无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圣上笑了一下,他抚平妻子发髻上的一点碎发,“阿笙,你再叫几声郎君好不好?”
苏笙被这骤然的小儿女之情弄得不知所措,按她的认知,圣上从来都是沉稳从容的,他经过比她多得多的事情,遇到什么都镇定如常,待她亦是温柔细致,天子这样的索爱之举来得突然,她怕误了皇帝往东宫去的时辰,便也依顺地叫了几声。
天子走后,藏珠入内服侍皇后,她见苏笙的面上仍有未褪去的红意,自己忍不住先笑了,等看了一眼宋司簿,才将自己面上的笑意收敛了。
苏皇后的鸾驾仪仗在宫道上慢悠悠地前行,午后的风吹拂过她恬静从容的面颊,初夏的午后还不是十分炎热,反而有几分叫人舒服的暖意。
鸾驾北行,皇后月份大了之后精神总有些不济,她无意开口,宫人们也就不敢多言,然而路程还未行到一半,忽然自己身边的大长秋小步急趋到自己身侧。
苏笙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但她只是打起精神,叫车驾暂且停了下来,“什么事情这么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