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姚珞这个人, 刘备确实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原因无他,她像是看透了自己想要做什么,然后全部都提前一步, 把所有一切都卡得死死的, 让他想要干什么都要费极大的功夫。
就拿他去当平原国国相做例子,在这之前平原国的人几乎都是眼巴巴看着济南,基本找着机会就拖家带口地想要溜到隔壁去扎根。他好不容易把人收拢了, 结果倒好,老同学公孙瓒和袁绍打起来了。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其实刘备偶尔觉得自己和曹操还挺像——不是说实力,那他确实没法和打了董卓又有济南军在手的曹操比,而是说这个情形有些相似。
他和公孙瓒是老同学, 依附于公孙瓒也给他助威;曹操与袁绍从小相识,曹操在打董卓时也同样是跟着袁绍走。现在他们两个硬要对上, 刘备自认为自己和曹操还挺有话能彼此说说的。
毕竟大家都是国相,又都是跟着上面走,打一场试探下也不错。然而就在他算盘打得贼溜的时候, 姚珞杀过来掀翻他的棋盘,嚣张地说谁和你挺像的?
不仅如此,她甚至于还给曹操拉人——在最开始听到姚珞嘲讽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暗指在平原国善待百姓不过是装出来的时候刘备还挺生气, 但是仔细想想战场上相辩不就是这样的嘛。
公孙瓒不善待百姓是真,他跟着公孙瓒……确实没法说理。这口苦水他咽下了, 但后面的事情实在是让他愈发苦涩。
曹操拿下济北后,济南军扩充到了八万。但只用这八万人,他就这么荡平了兖青二州黄巾贼,甚至于还又增兵了整整三十万。在这之后更是被天子加封成为兖州牧, 彻彻底底入了朝廷的眼。
在这之后兖州更是如火如荼,又是造纸又是有郑玄立下廪丘学馆,蔡琰更是写下“楷体”与《熹平经注》。在廪丘学馆中又有首创“考试”一说,选拔官员的办法甚至于都远远影响到了长安。
在这个时候刘备本能感觉到有些不妙,尤其是考试这件事情的出现更是让他觉得不对劲。曹操或许只是表面上对着皇帝恭敬罢了,但实际上……
谋取天下这个想法,他藏得比谁都深。
不能让曹操这么下去,绝对不行。
本想用宗室身份去给皇帝谏言,偏偏曹操主动对着皇帝道歉说自己开考试一举不妥,又献上了新制的纸张与笔墨,让这一关就这么翻篇了。在这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民间突然多了许多歌谣。然而他们唱的并非是什么曹青天或者济南好,而是各种各样的传说。
这些传说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以女人为主。
女娲,西王母,湘夫人,九天玄女,白蛇素贞。所有的故事主角都是女人,想要禁止却又没有任何可行的方法。
虽说高祖斩白蛇起义,可真的要说谁都知道这不过就是传说罢了,真要有白蛇那都是能称一句祥瑞的。而剩下的神明都是正神,无论是屈大夫所做《楚辞》、还是《战国策》中所写诸神,她们确确实实都是存在的。
现在她们的故事被翻出来,只是单纯因为风潮的缘故,又开始说起罢了。只不过廪丘官场如今至少有四成是女子,传言从何而起不言而喻,但要让这些故事消失——
刘备,你是想学始皇帝焚书坑儒么?而且要知道如果让她们消失,那就意味着要动《楚辞》、要动《诗经》,这样真的能成么?
姚珞。
从来没有如此明白这个女人所做下的一切,但刘备也不得不承认,她想做的事情也的的确确是做到了。
“大哥?”
“没什么。”
缓缓吐出一口气,刘备转头看着关羽笑了笑,走进许都一家饭馆坐下后叫了点菜:“你觉得曹孟德迎天子,到底在想什么?”
“大哥是觉得……”
“为了迎天子而不惜荒废春耕,图谋甚大。”
刘备可以肯定曹操绝对不是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么忠诚,真正要做的事情,尤其是姚珞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如果不是因为他明白姚珞肯定做不到那一步,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自己想坐那个位子了。
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两个人在一起,姚珞绝对是想要推曹操往上。只是他有点不明白,曹操手下谋士如此之多,为什么还是要继续看重姚珞?
“只是个女子而已,别人不会不服么?”
并没有注意到旁边擦桌子的跛脚男人耳朵微动,但他还是忍住了马上要翻起来的白眼,一瘸一拐地往门口方向走去。
亏自家军师还要他们盯准刘备,本来还以为这大耳朵有啥厉害的呢,结果就这就这?
不过那长胡子男人看上去有点厉害,感觉好像能和他们家子龙将军比一比……嗯?是不是就是上回说书里和子龙将军打起来的敌方大将?
那看来是得小心些,把他们说的话都记下来,回头就给队长送过去。
接到手下人送来的消息时姚珞也有点无语,刘备挑什么地方吃饭不好,挑了他们兖州伤残退役军人安排生计的盛运楼?当年的盛运楼老板无比麻利地投靠曹操,拿着她给的菜谱躺着数钱不说、更是无比殷勤地与卫兹石羽一起发展情报工作。现在想想这简直……
简直赚大了。
“大部分人都会这么想,其实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瞥了眼刘备说的话姚珞也不是很在意,但说实话,能够那么早就看出他们有想法的人里,刘备还真是速度最快的那个。
孙策周瑜因为年轻、再加上孙坚与曹操的交情、吴夫人对她的照顾与暗示,她能放下之前的那些想法,甚至于张开双臂欢迎他们来兖州。但是对刘备,却又都是不一样的。
首先刘备在当年的济南就已经拒绝过她一次,而且他一直都在坚持汉室的正统,却不知道这天下乱起,本质上就是汉室造成的问题。
桓灵二帝有党锢之乱,而汉灵帝更是变本加厉,四处捞钱不说,更是为了表现皇帝君心莫测,连后继者都没有立下。在这基础上他肆意出手扰乱经济,黄巾四起逼人当反贼,足以能够说明汉室已经失控了。
他们太把自己当成“天子”,已经完全没有了曾经的敬畏。或者说……
他们只要“姓刘的”成为天子统领天下就好,不管是谁在上面,“姓刘的”就是万无一失。至于百姓的想法是什么,他们想要什么,全部都不在意。
“不管如何,都不会、也不能回到以前。”
将手中的纸条烧毁,姚珞嗅着空气中燃烧的气息慢慢地叹了口气。她原本还抱着说不定能够拉拢到刘备的念头,但现在她明白,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刘备成事。
不是因为曾经黑粉不黑粉的问题,而是理念的争夺。继续让“汉”延续下去,真的是可行的么?
汉的名字会永远刻在所有人的血脉里,但在这个时候,她不会让“汉”继续下去。现在她要所有人倒空脑袋里的那些观念,让他们明白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一种活法。
“可惜,他只是找不到一个好机会罢了。”
伸手拂过旁边的白纸,姚珞注视着桌上蔡琰写的《熹平经注》微微勾起嘴角。
你说女人不能成事,是真的没有能力成事,还是别人不允许他们成事呢?
刘协生辰来了不少人,过得也相当盛大,也同样吸引了不少人前来投奔。把这些筛选事项扔给荀彧戏志才,姚珞觉得自己也差不多是时候收拾一下,回廪丘好好干活了。
对她来说皇帝生日这种事情也就那样,要说她自己的想法,那真是还不如送石音出嫁来得更重要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和陈宫成亲那天受到关注过多,现在兖州不少当职女性成亲也不再是被背着再去坐轿子,而是更多被父兄背到门口,然后自己走出房门与丈夫并肩共行。石音出嫁也差不多,如今算是姚珞秘书的她同样是自己走出门,注视着反而比她更害羞的太史慈突然笑出声。
“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觉得……背后发凉。”
“……”
姚珞听着太史慈这句无比诚恳的话语嘴角直抽,瞥向他背后那些怨念的表情轻咳着装什么都没看见。石音跟着她那么久,在州牧府里早就有一群小伙子春心萌动,情书都有收了一大叠。如今石音嫁给太史慈他们确认没戏了,那还不得怨念一把。
尤其是再听着有个真勇士对着两个人背影吼着“若那太史子义对你不好那就和离,我等着石小姐”的话,姚珞抱着阿斑揉着她的耳根,站在陈宫旁边看到太史慈放杀气差点没笑晕过去。
“你就不怕子义心里不舒服?”
“虽然说这些年下来我和慈哥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但要是他因为阿音太优秀被别人喜欢反而对她有了隔阂,那只能说明是慈哥心胸过于狭隘,见不得别人好。”
姚珞倒是很平静,如今兖州变得越来越开放,路上行人男女皆有,又有不少朗朗读书声,偶尔恍惚着都有些让她觉得像是去了什么穿着古装的影视城。虽说还是有些不同,但现在每一天的变化都让她由衷欣喜。
“所以到时候就别怪我大义灭亲了。”
“嗯,只是我想问问你,你现在可以回头看看你儿子了么?”
“……”
有了小妾忘了老婆孩子,还对着他们不闻不问,这种人在以后不管怎么说,都是要被戳上一个斗大的“渣”字的。
默默回头看着抱着儿子的陈宫,再低头看看在打呼噜的阿斑,姚珞抱紧了自己怀里的毛茸茸,看到姚小砾对自己露出无齿笑容的那刻真心感受到了两难。
猫我所欲也,儿亦我所欲也,两者同来,她能不能一手一个?
姚小砾“啊啊”叫了两声后阿斑瞥了他一眼,主动从姚珞怀里跳走伸了个懒腰。姚小砾却急了,反而俯下身想要和阿斑一起爬。看着自家儿子这种反应姚珞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地抬头看向陈宫:“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