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顶着肿起来的脸,双手叉腰,没有发现自己站得离窗户很近。
轰隆,雷声震耳。
“够了,够了!别想骗我!”
她大叫:“我是小孩,你是大人,小孩可以经常犯错误,大人却不可以!我们都知道真正做错事情的人是你!应该害怕警察叔叔的也是你!就算我可以撒谎,我很会撒谎,怎么啦?我才不要帮你撒谎!反正我会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你了,知道吗?”
她的爸爸妈妈回来了。
她敏锐觉察到,他们后悔了,他们同情可怜的女儿,以后不敢再把她独自丢在家里。
既然得到真正的家人,真正的爱,笨蛋才要继续跟巫婆纠缠。
“我以后都不弹钢琴了!”
“不来音乐教室!不来上课!我要去别的学校!”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要奖状和奖杯,就自己去参加比赛啊,自己练啊!不要再偷我的东西了,你偷不走的!也不要偷偷地羡慕我,嫉妒我,那很好笑!因为你自己根本没有努力!”
她肆无忌惮地使用伤人的话语,一字一句有如刀。眼看着他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一点一点失去光芒,痛快极了。
说完,她转身要走。
而后跌下窗台。
想起来了。
没错,全部想起来,一点点都没有拉下。
过往的记忆、怨念宛若养料,得到滋养的厉鬼,视野正在一点一点上升。
她的双腿在伸长,骨头不断发出咔咔的声音,皮肤被拉长,被绷紧,宛如一个被用力拉扯到极限的弹力袋;
她的五官在改变,多余的婴儿肉一块、一块掉到地上。清丽的眉眼褪去幼态的,饱满的唇瓣与凹陷的、裸露的脸颊肉形成完美映衬,变得既艳丽又恐怖,既天真又丑陋。
她的头发在流淌,像水一样源源不断,没过脚踝;她的指甲在延长,像干枯的树、野兽的爪。
象征纯洁、稚气的白色洋裙彻底腐烂。
鲜艳而破烂的红裙披挂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肢,细长的胳膊。
哎呀,她长大啦!
突然长成一个生机勃勃的大人,多好看啊。
对着窗户里的倒映,陈妙香左看右看,闭着牙齿嘻嘻、嘻嘻地笑。
“陈……香香。”
亲眼目睹整个诡异的变化过程,无论是否幻觉,杨永名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和反胃。
不过心跳越激烈,他的头脑越镇定得反常。
“是香香吗?真的……是你吗?”
他偏过脸,使自己借着月光,就好似他本身在散发一种梦幻的柔光。
“我好想你。”
他轻声说:“这段日子你都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你过得好不好?”
听到了吗?陈妙香小朋友。
我想你。
我在找你。
我还关心你。
永远喜欢你。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足够满足你了吗?
如果有必要,杨永名可以说上更多。
因为他很清楚她想要什么,清楚她的暴戾与险恶,正如她清楚他的伪善与软弱。
“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也没有跟你讨厌的女人在一起。“
“那件事只是一个意外。”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往后退。
瞎子才看不到,嘻嘻。
陈妙香心思一转,教室大门咣当巨响,自动落锁。
再转,放在钢琴下的凳子嗖一声飞出去,尖锐边角猛然撞上男人的膝。他踉跄摔倒,额角因疼痛暴起青筋,却被浓稠的头发死死缠缚手脚,一动都不能动弹。
多狼狈呀,嘻嘻。
没想到,嘻嘻,大家最喜欢的杨老师,嘻嘻,也会有这么一天,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她走到他的身旁去,从上到下地俯瞰她。
“香——”
他一张嘴,黑乎乎的头发就往里面钻。
钻呀!钻吧!堵住他的喉咙!往胃里钻!捆住他的心脏!往脑袋里钻!然后从他的耳朵里流出来!从他的眼眶、鼻孔里涌出来!好玩!嘻嘻嘻嘻嘻嘻。
陈妙香笑着笑着,又不笑了。
被抛弃的怨气如潮水般消退,她的眼睛泛起水光,突然把身体趴下去,像不长骨头的软体动物那样,贴着老师的腿慢慢往上爬,用双手环抱住他的腰。
她靠在他的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像一个大人、一个女人那样,声音甜甜地低语:“香香真的好想你呀,老师。所以以后我们就一直、一直在一起吧。”
“我们要一起做全世界最高兴、最自由的——”
“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