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朱利安常常会挨打,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他的母亲常常喝醉酒,一醉酒就打他,谩骂他,因为是他的存在造成了她的不幸。
但是酒醒的时候,她又会默默地为他上药,用很轻的声音说对不起。
朱利安知道母亲是爱他的,虽然爱他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母亲的话,虽然很多人都会用很带侮辱性的话暗示,当初是她勾引了前来寄住的骑士,但他却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那日阿尼尔听完了朱利安的讲述,对他说道:“不是你的错。”
出身或者受难,都不是错误。非要说的话,“是上帝对你们抱有很大的期望,所以给你们更多的磨难,因为越是经历过苦难中的高贵心灵,就越是勇敢坚定。”
在那天之后,阿尼尔对朱利安多了不少好感,两人的往来也增加了。
阿尼尔是个很受镇民欢迎的神父。他性格温和,又极有耐心,对待工作一丝不苟,镇子上的人大多数都很喜欢他。
但是阿尼尔并不常和信徒们产生私人上的往来。
朱利安是唯一的例外。
他们像好友一样地说话,共处,偶尔交流镇上的信息。朱利安平日的时候并不常常说自己的事情,也难得抱怨。大部分时候,他总是笑得很干净。
直到阿尼尔有一天发现,自己对对方产生了不应该有的念想。
圣经明确规定,ji’jian者必将下去地狱。
开始只是淡淡的念想,只要尝试着装作不知道,压抑下去,在神前忏悔半宿,就能安下心来。错误的欲念,让阿尼尔觉得自己的罪恶和肮脏,所以他只是加重了每日的功课。
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这种不洁的念头却越来越严重。
朱利安的生活充满了痛苦,虽然他很少诉说,但是阿尼尔却能从他偶尔的沉默之中看出端倪。因为这样的原因,阿尼尔总是对他多了几分关心。
可是那样的关心,只是主的牧羊人对于虔诚信徒的怜悯与喜爱。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如果爱着朱利安,那是对于虔诚信徒的喜爱。
但是心中却慢慢生出了恶魔。
……
或许恶魔早早就已经藏身在某处,多年来一直偷窥着他对于教会的抱怨,对于信仰的动摇,以及对于现实的不甘。
就像被以粗暴的行为迫使来进行忏悔的疯女人,就像徘徊在过去的罪行与作为军人的自尊中的男人……甚至街头忍饥挨饿的小乞丐,陋巷之中被粗暴对待的站街女人。
他从来不曾拯救过任何人。
他除了柔声安慰,让他们把对于现实的痛苦与不甘寄托于死后,其实做不到任何事情。
而恶魔,却早已瞅准了他心里的缝隙,趁虚而入。他的声音充满诱惑,在梦境与现实之中响起,促使着他放弃一切挣扎,一切信仰,遵从罪恶的*。
在梦境中,他与朱利安拥抱。他们以最亲密的方式结合在一起。那一夜,他从梦中惊醒,汗流满头,却又无比地空虚。
——恶魔已经控制了他的精神,让他克制不住地想做出伤害羔羊的行为。
阿尼尔陷入了挣扎。
然而他的挣扎并不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情。
那天来找他的朱利安,身上带着好几处鲜血淋漓的伤痕,脸上流着泪水,失去了惯常的笑容。阿尼尔让他在教堂养了数日的伤,却不料某日早上,教堂前方的地面上,再次被画上了鲜红的字迹。
那是一个黑红色的,仿佛干透的血液一般的六芒星。
他又想起了他来到范蒙卡的第一日——那些笃信撒旦的女巫们的标志。
然而朱利安却走到了他身边,说道:“他们找的是我……我要离开这里了。”
阿尼尔说道:“不,那是女巫的标记,应该是针对教会……”
然而他却见朱利安笑了起来,他是第一次露出那样嘲讽的笑,说道:“你真的相信那是女巫?不,从来没有什么女巫,那些女孩只不过是丑陋*的牺牲品而已。”
“我的母亲前夜里,被酒吧的流氓用酒瓶子砸死了。”
阿尼尔惊愕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们说她是女巫。”朱利安回过头来,轻轻地对他说了这么一句,“很可笑对不对?一个连自己都快要养不活的女巫。”
朱利安的母亲真正的死因,是因为有人不想让她活下去。因为几天之后,就有人来迎接朱利安,那是他那具肉身的父亲。那位有着小小男爵爵位的骑士有一位高贵富有的妻子,却始终没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朱利安再也没有回来。
恶魔还在窃窃私语,明明朱利安已经离开。但是很快,他的骚扰已经不能影响阿尼尔。
因为镇子上爆发了被称为黑死病的热病。这曾经一度侵袭了整个欧洲,如同行走在人间的死神一般的病症,威胁着人们的生命,也威胁着人们的精神。市民们陷入恐慌,纷纷开始向外迁移,而阿尼尔也开始陷入了繁忙的工作者。
在疫病肆虐的时代,教堂往往就等于是半个医院。
教会一向是掌握了最多医疗知识的机构,甚至于连贵族们都比不上他们的知识储备。阿尼尔是虔诚的教徒,哪怕面对死亡的威胁,也绝不会放弃作为神执者的职责。
但是即使如此,还是不停有人死去。
即使如何小心翼翼,在第一线接触病人的看护者还是很容易感染病症。
很多时候阿尼尔晚上睡去,都不能肯定自己明天还是完好的。这样的时候,他总是在想,朱利安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
或许是因为神明终于决定赐福于他虔诚的信徒,又或者是因为处理得当,隔离措施施行得及时,范蒙卡的疫病最终还是被控制住了。
教区总部表彰了阿尼尔在疫病救治上的功劳,而阿尼尔却第一时间赶去了朱利安父亲的领地。可是当他到达的时候,才知道几天前庄园发生了意外,出现了塌陷。
而庄园的主人,朱利安的父亲,前段日子就已经死于时疫。
没有人知道朱利安的消息。
他穿过石缝和裂隙,一路穿过废墟,颤抖着用一双手挖开了层层的碎石,一路进到了废墟的最深处。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人有一头璀璨的金发,仿佛睡着了一般轻轻倚靠在墙上。
阿尼尔顿时欣喜若狂,他快步走了过去,最后却慢慢地,慢慢地,犹如被恐惧所笼罩一般,放缓了脚步。
那个身影,是被活活地钉在墙上的。
残缺的躯体,残忍的景象。朱利安的身体,在墙上被钉成了一个扭曲的十字形,四肢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竟然还有食腐虫在其中钻动。
然后阿尼尔听到了一声呻吟。
他竟然还是活着的。
啊,多么残忍的景象。
神啊,你怎么能如此残忍?
朱利安轻轻地发出呻吟,阿尼尔颤抖的手指轻轻地碰触到他的脸颊,然后听到他叫道:“……阿尼尔……”
“……杀了我……”
如何把你拯救呢?用温柔的言语,用脆弱的眼泪,或者是用这肮脏的灵魂?但是你一定会上天堂吧,因为你从来不曾犯下任何罪行。
神叫我们不要怨恨,不要放纵,不要狭隘……神啊,你的一切圣谕,我都将听从。可是,你为什么要带走你虔诚的羔羊,让他被宰杀,被烹煮,被分食?
朱利安身上并不只是伤口,还有高烧和肺炎。他的脚腕上,有着老鼠啃噬出来的伤口,散发出腐臭。
他的脸上带着泪水,除此之外甚至难以说一句完整的话语。他只能含着泪恳求:
“……杀了我……”
“……对不起……”
……对你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
朱利安最后留下的,是鲜红的泪水。
这一年,黑死病肆虐了整片欧洲大地,无数的人死去。而在范蒙卡附近的吉特骑士虽然不是死于热症,而只是普通的风寒,他的妻子却在逃往萨卡拉的途中而感染了热病。
据说这位男爵夫人,生前极为残忍,曾经以残酷的手段杀死过男爵的数位情人,甚至是被男爵占用了初夜权的平民女子。在吉特家族没落以后,镇民在吉特家的庄园之中起出了好几具尸体,都是曾经一度失踪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