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吃惊,那肯定是假的。
  路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唐邵源,从他精致的发型,看到他时髦的衣着,看到他那超过一米八五的超级大高个,再看到他露在鞋外,细细瘦瘦的脚脖子。
  天哪,真的想象无能。
  小胖砸摇身一变成了高富帅,这也太励志了吧!
  唐邵源露出了一点追忆的神色:“我小时候,家里没什么人管我,营养什么的可能没怎么跟上,后来又生了一场大病,吃的药有激素,直到减肥之前,都是个小胖子。而且那个时候,性格也很阴郁,还带着一副酒瓶底眼镜……根本就不是什么风云人物。”
  说道这儿,他的声音变低了:“差不多……就是天天都被欺负的那种吧。”
  路铮耳朵很好使,听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心里一阵钝钝的疼。
  小孩子是最天真的,最无知的,也是最残忍的,在他们眼里,群起而攻之的理由,可能仅仅是因为简单的“他和我们不一样”而已。
  而这种天真的残忍,酿造了不知道多少悲剧。
  路铮曾经的班级上,也有个遭受过校园霸凌的女生,原因仅仅是因为她发育早,比一般人更加丰满罢了,却因此承受了许多那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职责、嘲笑和负担,有一次在学校里有几个男生围着她说些污言秽语,路铮看不过眼,冲上去把那几个小男生胖揍了一顿,为此还被点名批评了一次,差点影响他报考警校。
  后来那个女生选择了转学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
  唐邵源没有细说,但是其实他所遭遇的一切,和那个女孩子比起来,可以说是有过之无不及。
  班级里有一伙男生,组成了那个年纪常见的小团体。都说这样的小团体最有敏锐的嗅觉,能够感受到哪些“猎物”是真的好欺负。唐邵源一入学,就立刻成为了他们的靶子:性格孤僻,矮胖矮胖,一头卷毛,转学生,没有朋友,说话有口音,还戴着一副酒瓶底一样的厚眼镜,每一点都足够让他们取乐到地老天荒了。
  从一开始的模仿他口音,假模假式地讲话,到后来的弄破他的课本,弄脏他的座位,这群小恶魔很快发现了新的乐子——这个矮胖子,居然还是个神经兮兮的洁癖!
  很快,恶意愈演愈烈,那时的唐邵源亲眼看着自己的眼镜被人踩碎,一米之外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的他气急败坏,想要扑上去给那人一拳,却被人灵活的躲开了。
  “哈哈哈哈哈看看他,有多瞎!来打我啊!你看得到我吗?”
  他的反抗似乎都变成了徒劳。
  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内裤被别人从寝室偷偷拿了出来,上面不知道怎么搞的脏兮兮的,用胶布贴在了黑板上,还写了一行大字,画了一个箭头——“唐邵源不洗内裤”。
  难以忍受内心的羞辱,他气得从教室跑了出去,当天便没有回学校,在公园的长椅上睁眼坐着直到天明。
  第二天他便办理了走读手续。
  他家里没有大人管,虽然从不缺钱,可是他一个小孩子,乍一出了校门,还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住了几天旅馆之后,便想着自己租房子,可是又哪里有中介公司愿意租给他呢?
  无奈之下,他还是给他的父亲打了电话。
  第二天就有人给他送来了一把钥匙,那个神色冰冷的男人自称是他父亲的秘书,把他带到了一栋学校边上的公寓,然后就离开了,把本来在心底里隐隐对父亲还有些期待的他彻底丢在了脑后。
  偌大的冷清公寓里,一个圆胖的小身影无数次地深夜坐在落地窗边上,迟迟不愿意睡去。
  好像这样熬着,可怕的明天就不会再来临一样。
  直到一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
  唐邵源从那段灰色的记忆中醒来,看到身边的路铮皱着眉毛,一脸愤慨,忍不住心口酸软,微笑了起来,情不自禁地伸手撸了一把觊觎已久的小寸头。
  手感扎扎的,软软的,头皮上的温度和他人一样,暖烘烘的。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他笑笑,对路铮说:“都过去了。”
  “哎,我这……”路铮抿着嘴,看起来有些难过,情绪激动得都没有注意到唐邵源在他头顶摸了两把的手:“邵源,我好想回到过去啊。”
  ——“如果那个时候就认识你的话,我一定会不会让你受这些委屈。”
  唐邵源鼻子一酸,垂下眼睛,借着扶眼镜的姿势擦了一下眼角。
  不用回到过去,他心里暗暗地说。
  你已经拯救过我了。
  **
  十三年前。A省师大附中初中部和高中部交界处的洗手间。
  “哈哈哈哈,你们快摁住他,别让他跑了!”一个正处在变声器的公鸭嗓高兴地尖声大笑:“这份大礼可是我找了好几个垃圾桶翻出来的!”
  四五个同龄男生听罢都大笑起来,七手八脚地把地上的男生摁住,还捂住了他的嘴,让他不要乱叫。
  公鸭嗓个子在这个年龄里算是很魁梧了,他长着一双吊梢眼,蒜头鼻,粗眉毛,看起来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只见他颇为恶意地笑着,手里捧着半个已经有些散发异味的西瓜壳,毫不犹豫地扣到了那个被按住的男生头上。
  带着酸臭味道的不明液体顺着脖颈流下来,被按在地上的唐邵源双目血红,浑身的汗毛都疯狂地竖了起来,那种粘腻、冰凉、肮脏的感觉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被蛇咬住了死穴,心跳似乎都暂停了。
  “啊啊啊啊—————!!!”
  他犹如困兽一般地爆发了,拼命撕咬着捂着他的嘴的手,腿发疯一般地踢打,也许是被他这副癫狂且不要命的样子吓着了,公鸭嗓色厉内荏地扇了他一个耳光:“你敢打老子?今天算你命好,先饶过你了!”
  说罢扔下他,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急匆匆地跑走了。
  也许是刚刚的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唐邵源追了两步就摔倒在地,又咬着牙爬起来,崩溃地踢开掉在地上的西瓜壳,然后发狂似的撕扯着身上的校服。
  校服衣服裤子都在洗手间的地上滚过,脏的不行,湿哒哒的,唐邵源只觉得穿着这些东西哪怕再多一秒,他都要崩溃了。
  夏季校服质量一般,在他的情绪爆发之下,居然很容易地扯了下来,被他流着泪摔进了垃圾桶,然后又冲到水龙头下,往头上倒了一堆洗手液,疯狂地搓洗着自己的头发。
  不够,不够,为什么还是这么臭?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