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宵禁夜(1 / 2)

濯枝 咬枝绿 0 字 2022-02-25

高三那年,十四中的冬令营是去挪威看极光,也是那一年,乔落凭一套冰川少女的写真,红遍网络。那套原图是徐格拍的,回苏城后乔落找自己认识的后期修出来。

那位后期在微博上是个挺有名气的摄影博主。

后来多少年,乔落那套图都是旁人谈之必提的白月光成名作。

他跟徐格也熟,还曾笑着说沾了徐格的光。

徐格摆摆手说:“瞎拍的。”

徐格不怎么玩摄影,那时候手里就两台普通的机子,其中有一台还是乔落送给他的。

她爱记录,他就要配合着更新设备。

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可怎么把乔落拍好看,他学了很久,也学得很好。

后来这门技术惠及他多位女友。

而那年冬令营的纪枕星在干什么呢?他写了一篇极光观察日记登了苏城科技报,开学后升旗仪式上还风风光光被副校长一通夸。

乔落把那则有纪枕星署名的报纸头条剪下来,和自己的冰川图片贴在手账里,花里胡哨的小爱心围了一圈。

一切都和徐格无关。

徐格坐在她房间的秋千上,长腿支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偷偷看她写的恋爱一百件事,每完成一样,她就在后面打一个勾。

牵手,拥抱,接吻……

她做完手帐,转头从徐格手里把那张小单子夺走,倒不是生气的语气,干巴巴的凶道:“不许看!这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事,你看得懂吗你!”

说完,乔落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盒子,那是那年某大热韩剧的热门断货色号,她递给徐格说:“之前听到你女朋友说喜欢这个,送她吧,不用提我。”

她做好事都要扮一副趾高气昂的小孔雀相。

徐格接过来笑了,“大好人。”

乔落噗嗤也一声笑,踢他小腿:“屁!我是你爸爸!”

双马尾羊毛卷的女朋友擦了新口红,少女白净脸庞一下就艳了起来,踮脚在徐格脸颊上吧唧一口亲,唇印明显。

她开心死了,惊喜万分地问徐格怎么会知道,她明明上个礼拜才和好朋友在奶茶店说过好喜欢。

“徐格你好好!我爱死你啦!”

徐格兴致一般,按着后脖颈说:“你喜欢就行。”

后来分手,这位身兼程濯班上文艺委员的女朋友送给他一段好文艺的话。

她说:“徐格你这人很好,跟你谈恋爱也特别开心,你对女孩儿出手大方,也会考虑女孩儿的感受,但怎么说呢,你这个人特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太容易让人做梦了,你太像一个会为了感情失去理智死去活来的人,但实际上,你是点到为止的六十分男友,再多一点都不可能了,肥皂泡都是你给的,肥皂泡也都是你戳破的。”

徐格后来谈过的女朋友里,不乏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其中有一个叫孙羽芝的平模,也说过他是六十分男友。

那年徐格刚大学毕业,孙羽芝是对面舞蹈学院的。

朋友组局玩密室,几个女生吓得花容失色哇哇叫,就孙羽芝一个特淡定,见着鬼还搔搔耳朵。

徐格想起乔落来。

他们以前去鬼屋,忽然蹿出个长舌鬼出来大叫,乔落双手比着喇叭,更大一声吼了回去,他当时跟程濯相望着无语地笑。

鬼见了乔落都怕。

徐格点着头,挺欣赏地跟孙羽芝说:“行啊,姐们儿,你胆子挺大。”

一帮人蹿去别处了,惨绿的灯光称不上任何氛围感,孙羽芝忽然一把抓他的领口,把人往下拽,亲到他嘴上。

吻毕,她长睫毛一掀问他:“胆子大吗?”

那姑娘家境一般,上大学就开始混圈,最开始当车展模特,名声不是很好。

但徐格心里门清儿,有些男人爱而不得就喜欢乱泼点脏水,好像这样下回再提谁谁谁没追上孙羽芝,谁谁谁立马就能反唇相讥,那种女人倒贴老子也不要好吗?

恋爱的时候,徐格一直护着她。

她每每工作到晚上,徐格还亲自开车去接她下班,恋爱里该给的,出钱出力,他从来不怠慢姑娘家半分。

那天徐格从tlu出来,刷微博看到孙羽芝给乔落工作室的点赞,是乔落在国外时装周的行程图。

黑色抹胸配阔袖,两条锁骨瘦成一条平直的线,拳击辫绑得干净利落,明艳感里不缺少年气。

隔着时差,应该是昨天的事了。

徐格也点了一个赞。

车子还没开到世腾国际中心,徐格电话响了,不久前图片里的人给他打电话,叫人毫无准备的哭腔闯进耳膜里来,徐格一脚刹车,停在路边。

“徐格,我要回国,我现在就要回。”

徐格慌神地问:“怎么了,你经纪团队呢?”

电话里的女声更了一下说:“闹,闹翻了……”

为了挪出时间跟同在法国的纪枕星见面,她几乎和团队大吵。

她前一天还那么帅气地放话:“我有男朋友又不是最近的事,现在说我不以事业为重,好不好笑?我一早就说了他十七号开交流会,我十八号就是要挪时间出来的,你们到底是怎么安排行程的!”

徐格听完经过,又问:“那纪枕星呢?”

乔落的声音忽的也软下去:“也吵了……我现在一个人在外面。”

“艹!”

骂完,眼皮跳了一下,徐格看着前方时不时就飞速划过的车尾红灯,他只觉得很无力。

“怎么又吵了?”

“不想说。”乔落吸了吸鼻子,哭过的声音闷闷的,“你帮我订机票吧,徐格,我要回国。”

恰好此时,徐格屏幕跳进一条微信。

孙羽芝:[拍摄结束!!我想请工作人员吃夜宵唉,你要不要一起来?]

十分钟后,徐格在路口出车祸,车子蛮惨的,他搭上了一条胳膊,上了救护车,他还手机不离手。

干了两件事。

叫程濯帮乔落订机票,叫沈思源去接孙羽芝,请她今天拍摄的工作人员吃夜宵。

起初孙羽芝见是沈思源来了,还有点不高兴,“他自己怎么不来?”

沈思源笑一声说:“独臂大侠搁医院打石膏呢。”

孙羽芝才知道徐格出车祸了,再望着拍摄现场一堆他叫人送来的吃的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都车祸了还记着夜宵的事。

这也太周到过头了吧。

那回恋情也不长。

和平分手后,孙羽芝跟朋友去tlu玩也不避嫌,有次遇上徐格送散场的朋友出来,两人碰上面打招呼,后半夜还一起吃了顿烧烤。

啤酒喝多了的时候,孙羽芝歪歪倒倒支着额,红着脸说起过去的事。

“我跟我们公司那小碧池撕嘛,那回就忍不下那口气,跟你说我就想拍那期金九的内刊,其实没指望你什么,没想到你真托人帮我去弄,我当时好感动啊徐格。”

徐格劝她少喝点,低着头,手指戳着手机找代驾。

忽听对面那道醉了女声说:“但不是觉着你好爱我,我当时脑子里就一句话,这男人真踏马的义气,哈哈哈哈,徐格,你做人一百分,当男朋友就……刚及格吧。”

徐格手指在屏幕上停住,要笑不笑地无奈道:“艹,就刚及格?我踏马真尽力了。”

孙羽芝用力点头,通红的眸底有一点闪烁的泪光:“我知道我知道!你尽力了,就是没有那么爱而已。”

“你前面几个女朋友也没有说你不好的啊,只是徐格,我跟你说,女孩子都好贪心的,我也贪心,你要是很爱我很爱我就好了,但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我们分手也好。”

·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大学毕业,乔落和纪枕星分分合合,徐格女朋友常换常新,圈子里的朋友都习以为常。

甚至再听到乔落分手或徐格分手,都会下意识反应。

前者肯定复合,后者常规操作。

那次乔落和纪枕星分手还是在国外,甚至还是上次闹翻的同一家酒店。

跟上一次不同的是,乔落受邀看秀的品牌更顶级,纪枕星从为老师准备资料的助手成了独立参加行业论坛的天文才俊。

这些年,彼此都是在成长的,唯一不变的是纪枕星对她事业的态度。

高中那会儿,乔落告诉他自己想去酒吧唱歌,捧着脸幻想,感觉酒吧的驻唱歌手好酷。

纪枕星皱眉不解地问她:“你很喜欢抛头露面吗?”

后来出唱片接代言,参加综艺,客串电影,乔落的星途几乎顺风顺水,天赋她有,好运也从不缺。

人人提及都要说一句天之骄女。

却唯独,在纪枕星面前,她引以为傲、为之奋斗的事业从来不值一提。

乔落知道他家里很不喜欢自己女明星的身份,但这些年,她一直活在爱情里,觉得只要纪枕星理解就可以了。

实际上,他也是不理解的。

他只是在忍。

就像过往多少次,他们为了躲狗仔躲粉丝,他不情不愿戴着口罩帽子,坐在贴着防窥膜的保姆车里,看着外头那些为乔落接机的粉丝,如神明俯视蝼蚁一般。

甚至声音都有几分薄冷慈悲。

“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好的读书年纪,人生就是为了经纪公司包装出来的人设摇旗呐喊,声嘶力竭么?”

深陷情爱的人,昏了头,是不会去细究那话音里的隐约鄙夷的。

乔落只是摘了口罩,把脸娇娇地歪在他眼下说:“因为我太漂亮了,当然有很多人喜欢我啊。”

纪枕星摸摸她的头发:“可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以后怎么办?你也是啊,说下半年准备演唱会,现在又改成去参加什么综艺,你不是歌手吗?怎么……总是乱糟糟的。”

“演唱会延迟是公司的决定,那个综艺我喜欢,又刚好有档期,我觉得挺好的。”

纪枕星叹气:“你对未来太没有计划了。”

乔落好笑道:“我又不想称霸娱乐圈,我只是想做我喜欢的事,这有什么不对吗?”

纪枕星看着她:“你现在二十几岁,你三十几岁四十几岁,还要像现在这样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从小就有明确的目标,大学读书就开始研究高精尖,你的人生目标当然明确——”

恋爱多年,本能已经可以察觉什么话题不可以延续,乔落听他说这些大道理就头疼,她瞥开脸看车窗,最终还是让了一步。

“好了,我们不要聊这个了。”

乔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难道混娱乐圈很丢脸吗?圈里有潜规则就一定在我身上?行得正坐得端,我问心无愧有什么好非要避嫌的?你们家难道都是老古董吗?

问不出。

异国他乡,露台餐厅气氛浪漫,勉力维持的对话终止在纪枕星一句深深不解的话里。

“你还没有玩够吗?”

乔落的经纪人在圈里素有“毒眼女王”的称号,从乔落出道就带她,对她宠的时候像亲妈,正经起来说话也不会跟乔落客气。

她也认真跟乔落谈过,她觉得纪枕星根本不适合乔落。

“你跟他这么多年,你还没玩够吗?你才是大明星,怎么他一个搞天文研究的,次次都要你迁就他的时间,我倒是想问问他出场费一分钟怎么算!”

乔落握着冰冷的银质餐叉,指关节泛白,忽然眼眶很酸,怎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在玩,可她又这么不开心呢?

对面的纪枕星放低声音,并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她。

“你这一年慢慢淡圈吧,起码不要再参加那些争议性很强的节目,你上次在节目上说择偶观,忽然提到我们研究所,你知道那一周有多少网友来门口打卡拍照吗?这种影响力太可怕了,不正常。”

“乔落,你该玩够了。”

一直垂着的睫毛,在几次不正常的颤动后抬起,乔落松开手里的餐叉,倏地抬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是,我玩够了。”

杯子里剩余的酒一口喝下,她为了唱歌一直好好保护的嗓子被醇厚的酒精灼烧。

出了餐厅,冷风呼啸,身后并没有人追出来,手机里也安安静静的。

乔落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迎着风,往异国的广场喷泉处走。

她忽然想起。

两年前,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夜晚,她也跟纪枕星闹分手了,打电话给徐格,哭着说自己要回国。

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

从没有一刻这样清醒过,像走到悬崖处的避无可避,所有少年幻想,所有自欺欺人都在这一刻醒透。

刚刚走到门边时,她还回头看了餐桌边的纪枕星一眼,他戴着斯文的金丝边眼镜,敞目望她,轻轻扶了一下眼镜,眼底尽是你还要怎么闹的意思,他大概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容忍。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真觉得自己任性了好久好久。

不由的,又想起在十四中实验室的窗口抓猫,少年时的纪枕星愣愣摇头的样子。

那次接受媒体采访,问及择偶观,她曾回答最喜欢认真的人。

纪枕星是认真的人。

关于天文,关于他的工作,他从来找不出半点错,可是关于她,从高中起,她就是不可以打扰他学习的人。

他对她算认真吗?

人要怎么承受某日猛然回顾时发现自己或许从未被认真爱过的冲击呢?

原来一滴眼泪都没有。

回自己下榻的酒店睡了一觉,乔落被经济人湖姐的电话吵醒。

“那位怎么说?”

乔落恍然一下,才记起昨晚那顿饭,她本来是想和纪枕星说有一档恋爱观察综艺找到她这儿,如果他们近两年考虑订婚的事,还是提前通知粉丝比较好,湖姐那边也好运作。

结果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他只问她玩够了没有。

她想,自己真该玩够了,那么多次为了他推掉工作,得罪圈子里的同行。

有一次她拍封面,他妈妈过来,她半途从杂志社跑出来差点被拉进行业黑名单,后来被湖姐戳着脑袋骂她醒不过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好,问他妈妈对自己印象怎么样。

他好半天说:“你平时可以随便穿,但见长辈还是稍微正式些吧。”

想起来那天实在来不及换、开叉到大腿根的裙子,乔落问:“不漂亮吗?”

他眼神是真诚的,微顿后说:“很漂亮,但当时不太合适,我不想我妈误会你。”

当时乔落倒没气,还感动来着。

纪枕星多么一个一本正经、不染纤尘的人,衬衣纽扣都要扣得严丝合缝,他们明明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他就是被自己勾得不行,就是要喜欢自己呢。

她太活在一个人的感动和浪漫里。

想透这些,乔落说话都没力气,深深往被子里一躺,声音囔囔地回答湖姐的问题。

“没有说,分了。”

不用眼看,隔着电话也知道她的经纪人在那头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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