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起初没有意识到她的话中有话,在她们开始谈论家里的情况时,忽然意识到了,班纳特小姐是担心安妮看低加德纳先生而补充了那一句。
加德纳先生只是一个商人,在这个时代,经商是最让人瞧不起的职业之一。
班纳特小姐和伊丽莎白邀请她在窗边坐下,店里打杂的小伙子机灵地送上了茶水和糕点,安妮这才发觉自己有些饿了。他们一大早就去拜访了公爵府,安妮在那儿根本没有胃口,只喝了些茶水,胃里早就空了。
逛街也是很耗体力的事情。
安妮捏起了盘子里的小蛋糕,小口小口地吃着——完全按照凯瑟琳夫人教导的淑女礼仪。等她解决完两个小蛋糕,两位班纳特小姐已经说到了梅里屯的舞会。
“梅里屯?”这名字有些耳熟,安妮忽然想起了玫瑰园的报告中提及过这个地名。
伊丽莎白解释道:“是啊,梅里屯是距离我们家最近的小镇,那里热闹极了,常常有各种各样的舞会。当然,我还没去过……简已经去过一次了!”
班纳特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安妮发现她的笑容总是那么羞涩,好像随时都会脸红似得。
“马上又要到春天了,梅里屯每年春天都会有红制服军官来驻扎训练,那时,全镇的姑娘都会去路边看他们!”伊丽莎白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笑了起来,“去年我们一起去镇上时,就连莉迪亚——我那个最小的妹妹,都知道看热闹了呢!”
“利兹!”简用手肘撞了她一下,看向安妮的眼神十分小心。
安妮恍若未见:“我还没有见过红制服,罗辛斯庄园附近的汉斯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活动……我猜他们只会在更大一些的市镇上驻扎吧。”
“那你一定要来看看!”伊丽莎白热情地邀请,“啊,对了,我们聊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是伊丽莎白,这是我的姐姐简·班纳特,我们家在哈福德郡的郎博恩。每年圣诞节后的春天,加德纳舅舅都会邀请我们来伦敦玩。”
“我是安妮·德·包尔。”安妮微笑着自我介绍,“我住在……”
“罗辛斯庄园。”伊丽莎白立刻接话。
“是的,利兹?我能这样叫你吗?”
“当然可以。”伊丽莎白用力地点了点头,“我还是第一次认识和我同龄的人……啊,你是不是11岁?”
安妮没有否认。
“那就对了,简比我大了两岁!你瞧,不过是比我们大了两岁,却和我们完全都不一样了!”伊丽莎白一脸羡慕地说。
安妮看向了简,只见她又一次羞涩地脸红了。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已经发育、长开,简的个头比伊丽莎白高了许多,脸部也已经褪去了婴儿肥,高领上是流畅的下颌线。
她的样貌出众极了,即便安妮在圣诞节前的舞会上见过那么多美丽的、成年的贵族小姐,都不能否认简以后会比她们还要美丽几分。
“简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孩。”之一。安妮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她的话让班纳特小姐的脸快要烧起来了。
伊丽莎白习惯了简的羞涩,夸赞了她几句以后,又好奇地向安妮询问起来:“罗辛斯庄园在哪儿?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肯特郡,就和伦敦接壤。”
“你一定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吧?刚才那个讨……那个人,是你的哥哥吗?”伊丽莎白吐了吐舌头,差点说出了心里话。
“他是达西,我的表哥。我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不过我还有两个表哥和一个表妹。”安妮耐心地告诉她。
“喔,那也不错!我有三个妹妹,玛丽、凯蒂和莉迪亚,你都见过了!有的时候她们简直像个天使,有的时候又是个恶魔!简直可恶极了,尤其是互相抢东西的时候!妈妈总是偏心莉迪亚,也许是因为她最小吧……”
“咳咳。”简轻咳了一声,“德·包尔小姐不一定会对我们家的事儿感兴趣,利兹。”
“没关系,我很感兴趣。毕竟,我是不会再有弟弟或者妹妹的了。”看着她们俩疑惑的神情,安妮解释道,“我的父亲路易斯爵士,已经去了上帝他老人家那儿。”
“喔——对不起。”伊丽莎白吃惊地下意识道歉,简也赶忙说道:“我很抱歉。”
安妮耸了耸肩:“没事。”
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一时无话,安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安妮想起了报告和账本上的话,漫不经心地问道:“梅里屯附近的农产业应该还不错吧?我曾听人说,哈福德郡是玫瑰之地。”
“当然!”伊丽莎白果断点头,“只要是一个认真经营产业的人,都不会过得太差……除了威廉姆斯先生,他是尼日斐花园的主人,也有一大片土地。可是我听说,他已经在考虑把尼日斐花园租出去、或者卖掉了,否则还不完家里的亏空。”
“听上去很糟糕。他为什么不雇人好好打理一下土地呢?按理说,哈福德郡的气候无论种什么都很适宜吧?”安妮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有人说,威廉姆斯先生不是一个和善的主顾,他曾经把附近的农民们都得罪了个遍,没人愿意去他那儿做工。”伊丽莎白回答。
这倒没有在报告上写明,安妮思忖着,这样的人可信吗?如果要买他的土地,是不是会有隐患?
就连简都忍不住说道:“尼日斐花园现在已经荒废了,多可惜啊,我还记得小时候曾经去那里做客,内部装饰又华丽又贵气。满墙满院的玫瑰花盛开时,简直就像童话里的场景。”
安妮附和了几句可惜。
“……爵士?你的父亲曾经是个爵士?”伊丽莎白忽然说道,“简的好朋友,夏洛蒂·卢卡斯的父亲也是一位爵士,他曾经面见过国王。再那之前,他在梅里屯上做生意,还做过镇长呢!不过,他在卸任后已经搬到了梅里屯的附近。卢卡斯夫人和妈妈是好朋友,简上一次能去参加舞会,也是跟着夏洛蒂一起去的。”
“听上去这家人很不错。”安妮附和道,“卢卡斯小姐一定能嫁个好人家吧?听你的意思,她已经成年了?”
“是的!她刚成年……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可惜很少有男士能认识到她的美好。”
“别这样说,利兹。”简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夏洛蒂是爵士的女儿,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归宿的。”
“如果她像安妮一样,没有两个兄弟的话,一定能过得更好!”伊丽莎白斩钉截铁道。
安妮看着她的脸,忽然知道了伯爵、达西曾经总说自己人小鬼大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德·包尔小姐,你确实和卢卡斯小姐很不一样。你看上去要更加……”盛气凌人?贵气?傲慢?都是,也都不是,简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面前的新朋友。
她的容貌出众,仪态矜持。即便是坐在那里,都挺直了背脊,就好像背上有一把尺子捆住了一样。可她言语中又没有那种对待平民的傲气,和她那个表哥很不一样,就算和她们坐在一起吃甜点、喝茶,都没有一丝疏离和偏见。
这也是姐妹俩愿意和她一起聊天的原因,倘若换成那个达西先生,恐怕伊丽莎白不到三句话就能吵起来了……
“卢卡斯?我知道这个姓氏,不过是一个因为给国王上书有功而被封的爵士。怎么能和古老的德·包尔家族相比?”
说曹操,曹操到。
达西的声音从安妮身旁传来,安妮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了窗前。
“偷听淑女们的谈话可不是绅士所为!”伊丽莎白瞪着他。
达西没有回答,他绕过了窗户,从大门里走了进来,坐在了安妮的身旁:“那位师傅说,指针上零件虽然还在运转,但是内部齿轮已经掉落了,需要拆开来好好修理,换几个零件,今天恐怕是拿不回来了。”
“很严重吗?”安妮皱起了眉头。
“还有救。”达西看上去很平静。
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加德纳先生和班纳特先生已经一边交谈一边回到了店里。加德纳先生立刻巧舌如簧地向达西介绍起了店里的情况。
安妮注意到,达西的态度尤为温和,也许是加德纳先生发现了他掉落的怀表、又为他介绍了可靠的钟表匠的缘故。
安妮也跟着达西起身,听着加德纳先生的介绍,来到柜台边,看着他从柜台里取出了一直黑丝绒匣子。他让店员摆上了蜡烛,在灯光下,缓缓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一粒硕大的深紫色宝石,在烛光下,在黑色的底布上折射出梦幻得令人晕眩的紫。
安妮心里一阵咯噔,希望不是她猜想的那样。
达西拿起了那个小盒子,轻轻地转动着。加德纳先生立刻接过店员手中的烛台,替他找好了角度观察着宝石内部的形态。
“这是我的‘镇店之宝’。”加德纳先生开玩笑道,“几乎没有一丝杂质,它曾经是一个贵族夫人的戒指上的宝石,大约七八年前,她的女仆把这宝石卖给了我,换了些钱拿回家度过难关去了。”
达西点头,伸出了手,加德纳先生灵活地扭身在抽屉里摸出了一个放大镜,放在了达西的手上。
达西仔细查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向了安妮:“怎么样,你喜欢吗?”
安妮后退了一步:“我喜不喜欢并不重要,达西。我也不缺珠宝,而且——”
“你刚才帮了我,这是我的报答。”达西认真地看着她。
“报答?这实在太贵重了。”
“安妮,在我心中,无论什么东西的价值都比不上我父亲留下的怀表和我母亲的小像。”
“那你应该感谢加德纳先生,而不是……”安妮忽然反应过来了。
“我正是在感谢他。”
达西合上了匣子。他感谢加德纳先生的方式,就是做他的生意。
安妮有些为难,这样的方式确实礼貌又疏离。既不用担心加德纳先生挟恩,贪图更高的人情,又把她的“人情”也还了。
可是……
“德·包尔小姐是不喜欢宝石吗?”加德纳先生赶忙问道。
安妮摇了摇头:“老实说,我并不需要,这样的宝石很珍贵,可我的梳妆匣里已经有不少类似的了。”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您这里可有来自东方的首饰?玉石之类的。”
“有!”加德纳先生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立刻让人去后面的仓库里取货。
安妮打趣道:“您所说的‘镇店之宝’放在了柜底,而玉石却在后面的仓库珍藏?”
加德纳先生哈哈大笑,爽朗地说:“德·包尔小姐,您可真是……千万不要怀疑我的真心,那玉镯我拿到还不到一个月,还没有来得及标号上架。不过,那确实是个很美丽的镯子,我虽然不太懂玉石,但也能看出它的品质超然。”
很快,店员就捧着一个木制小盒回来了。
加德纳先生亲自为她打开了,纤细的玉镯圈口不大,又精致、又小巧。安妮将它拿在了手中,透过光看,碧绿在其中流淌。安妮不懂玉石的好坏,但也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玉镯确实质量上乘。
“戴上看看。”达西催促道。
安妮摇了摇头:“不用戴也知道,太大了。”她举起了手腕,露出了一段洁白的皮肤。
加德纳先生立刻变成了一个狡猾的商人,吹嘘着这玉镯的难得,“整个伦敦,除了皇宫里,您绝对找不到第二家店有玉镯售卖了!”又由此佐证安妮与它的缘分云云。
安妮不由得想到了上辈子遇到过的玉石商人,似乎也是爱拿“缘分”说事儿。
最后,达西还是买下了。安妮没有再拒绝他的好意,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还上。达西又在加德纳先生的推销下,看起了其他的物件。
安妮被围观的伊丽莎白又拉回了窗边,在沙发上坐下。
“虽然你的表哥是个傲慢的家伙,可他对你还真不错。”伊丽莎白古灵精怪地冲她挤挤眼睛,简在一旁也笑了起来。
安妮看到这样的眼神就发憷,立刻把话题转向了其他新奇的东西。谈话中,安妮发现,伊丽莎白和她一样喜欢看书,虽然安妮自己爱看实用的工具书,而伊丽莎白更加偏好文学。简也读书,可她更擅长艺术上的造诣……班纳特家的另外三个小姐还没有开始认字,但是伊丽莎白信誓旦旦地表示,她和简会好好地教导三个妹妹的。
话题不由得又偏移到了她们熟悉的卢卡斯家。
“卢卡斯爵士似乎从来不要求夏洛蒂学习。”谈到了她的朋友,简终于话多了起来,“而我们的父亲班纳特先生则和他观点不同,哪怕我们家都是女儿,父亲也从来没有在学习上有过放松和亏欠……”
安妮其实大约明白其中的原因,根据她们所说,卢卡斯爵士事实上是商人出生、汲汲于名利才爬到了这个位置,他更看重实实在在的利益、而非看不见摸不着的学问。
这倒不能说谁是谁非,不过是选择的不同罢了。
“班纳特先生是一个令人尊重的、真正的绅士。”安妮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事实上,即便到了两百年后,这样重视女儿教育的父亲都是很少见的。更别提在这个年代,就连凯瑟琳夫人这样的名门出生,都更看重女儿的礼仪、音乐、绘画……这些传统的淑女操守。
她的夸赞让姐妹俩都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不过,我还是想说,你和夏洛蒂尽管都是爵士家的小姐,可是真的很不一样。”伊丽莎白又做了这个评判。
“当然不一样,安妮是正经的贵族子嗣,血脉高贵,那种近年来才被受封的骑士之流完全无法与之比较。”达西的声音在安妮的头顶响起。
tbc.
作者有话要说:*一万字写了将近两天……累吐血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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