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舞会结束,客人们心满意足地在仆人们的指引下回到早就准备好的房间休息。
无一例外地,他们在仆人那里得知了,达西先生没有继续举办舞会的打算。
客人们都“心领神会”,约定第二天离开。
有些淑女即便是为了达西先生而来,在舞会上也并非是毫无收获。
适龄的绅士们也将这次舞会作为认识年轻淑女最好的机会。年长的夫人们当然乐见其成——她们本就没有将全部牌都押在达西先生身上,如果押中了固然值得高兴,如果押不中,也只能感叹一声无缘。
也许,在这一场舞会中,唯一彻底失望而归的就是卡洛琳小姐了。
“达西先生虽然是个面冷的人,但是他礼数周到,不愧是贵族出身的绅士。
“是啊,他几乎与所有适龄姑娘都跳了舞,连那个快三十岁的老姑娘罗莎都不落下。
“不过,要我说,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他没有看上任何一位淑女,这一出,反倒让大家都死心了。
“就连他的表妹,来自罗辛斯庄园的安妮·德·包尔小姐也只和他跳了开场舞。达西先生可够傲慢的了,连凯瑟琳夫人的面子都不给。
“那德·包尔小姐也不遑多让,你没有注意到吗?她只和达西先生和宾利先生跳了两支舞……我看到赫斯托先生也去邀请了她,但被拒绝了。要我说,她可比达西先生傲慢得多。”
安妮举起了手指,挥动了几下:“好了,够了。”
杜丽停下了惟妙惟肖的复述,喝了一大口茶,缓解了喉咙的干涩。
这样的活杜丽做惯了,从前在伦敦的宴会上,她也负责去探听一些德·包尔小姐无法在背后得知的信息。
安妮站在窗口,看着楼下达西兄妹站在庄园门口和客人们一一告别,此时,宾利兄妹正携手从庄园里走了出来,一行人在门口相遇。
宾利先生和达西先生互相拥抱告别,爽朗的声音从窗户底下传来。宾利小姐拉着卡洛琳小姐的手,打算先上马车,可卡洛琳小姐却扭头看着庄园主人,已经跨上马车的腿还是落在了地上。
安妮不由地上前走一步,双手撑在窗台上,上半身微微探了出去。
卡洛琳小姐果然打断了兄长的谈话,朝达西先生说了些什么。
众人脸上神态各异,但隐隐皆是不赞同。
达西却点了点头,和卡洛琳稍稍远离了人群,面对面地站着。卡洛琳小姐刚好背对安妮的方向,安妮只能看到达西面无表情的脸,。
安妮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什么都听不到,咬着颊侧的软肉,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
楼下,对话很快就结束了,达西的眼神似乎从安妮的窗边飘过,安妮立刻后退一步,将自己躲藏在窗帘的背后。
“让马棚去准备一匹马,我要去镇上一趟。”安妮回头对杜丽说道。
杜丽微微一愣,不假思索地问道:“您有什么事情可以交给我去办。”
安妮摇了摇头:“我要去找驿站的负责人,让他们将属于我的信件仍然归在我的名下。不知道妈妈要在这里待多久,总不能让彭伯里庄园始终为我的私人信件买单。”
“可……”杜丽想说,达西先生不会介意这点钱,但看安妮的神情,便将话咽了回去。
杜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看得出,德·包尔小姐似乎想要和达西先生划开界限。
杜丽的嘴唇微动,却还是领命了,快步离开房间、朝楼下走去。
安妮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想要将那股情绪压回心底,它却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达西如果不是她的表兄……
难道自己就这样接受了吗?
她不知道。安妮从来没有尝过爱情,她不敢说,那样的情绪是否就是心动,也许仅仅是因为他条件优渥?也许是因为凯瑟琳夫人和乔治安娜的种种暗示?也许是荷尔蒙的影响,让她的情绪从未有过的波动?
安妮试图让自己冷静一段时间。
如果那真是爱情,怎么办呢?
安妮骑马来到了纽屯,跟随着记忆,找到了上次和达西一起来过的驿站。刚巧,这次在柜台前办事的是负责人。
安妮说明了来意,负责人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
“德·包尔小姐,达西先生吩咐过……”
“那些是我的信,万万没有让其他人付钱的道理。”
“可是,那些信都是寄往彭伯里庄园的,在我们这儿,一户人家的信都是归在一起结算的。”负责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是您的借口?还是真的规矩?”安妮质问道。
“当然是……”负责人的眼珠一转,说道,“您若是不信,可以去问达西先生。”
安妮皱起了眉,她暂时不愿意私下去见达西——以免那令人失控的感情又让她无处可躲,扰乱了心神。
负责人见她不愿意,狡黠地说道:“我并非固执的死脑静,德·包尔小姐,只是您也要为我考虑考虑呀,我们都仰仗达西先生和他的土地生存,实在不敢忤逆他的意见。不过,如果您有他的手书……”
安妮挑了挑眉:“好。”
安妮转身,就打算回庄园去找达西,也许赶得上午餐,在餐桌上跟达西提起这件事情。
一只脚刚要跨出门,安妮回过头来,问道:“现在有没有我的信?”
负责人低头在柜台上寻找了一阵,举起了一封信:“有,一封来自伦敦中心大街的史密斯先生。”
安妮将信放在了口袋里,顺手掏出了一先令,放在了柜台上,转身大步离开。
“德·包尔小姐!德·包尔小姐!您不需要付钱,已经——”驿站负责人追了出来,却只看见马儿远去的背影。
黑色的马尾和黑色的斗篷在风中摇摆着。
回到了彭伯里庄园,正好是午餐时间,可安妮却没有在餐桌上看见达西的身影,甚至连餐盘都没有摆上。
安妮脱下了斗篷,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状似无意地问道:“达西表哥呢?他已经吃过了吗?”
“达西出门了。”凯瑟琳夫人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他仍然决定去送一送宾利兄妹……你今天出门了?”
“我去了镇上。”安妮挥了挥手中的信。
凯瑟琳夫人便不再多问了。她早知道安妮的那些生意,老实说,她对于这些事情并不赞成也不反对。
安妮的生意天赋来源于她的丈夫,凯瑟琳夫人很高兴能在她的身上看见逝世丈夫的影子。可是,她有时也有些后悔,这样见多识广的淑女,究竟能看上什么样的绅士?
她的脑子里有太多东西,都装不下另一个人了。
再说,这样精明的淑女,又有几个绅士能驾驭得了?恐怕她的头脑会吓退许多人——那些只知道从妻子的身上吸取财富、坐吃山空的人——这样说起来,远离这些人似乎也不错?
凯瑟琳夫人矛盾极了。
因此她十分看好达西,他家境优越,根本不会贪图罗辛斯庄园的家底;他品性高尚,定能忠诚于妻子、养育好子女;他的母亲与自己是亲姐妹,亲上加亲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吗?
可是,这么多年了,安妮都没有回应过她苦口婆心的“建议”。
——唉,看来,回罗辛斯庄园以后,势必要为安妮举办一场舞会了。
凯瑟琳夫人的脑海里闪过了一连串的名字,不过一顿午餐的工夫,她已经将邀请名单凭空拟定好了。
史密斯先生的信果然与上次提及的矿场有关。
史密斯先生已经托了关系,秘密地找人去那座发现了煤矿的庄园进行检测,结果是令人喜悦的——大量的、优质的煤矿!简直不能更合适开采了!
“里希特先生,您知道吗?您的财富即将膨胀五成!——如果开采顺利、运到曼彻斯特的话!”
“哈,后一句才是最关键、也最难实现的。”安妮的喜悦只浮现了一瞬,就被她理智地压制了下去。
有那么一座金山固然值得高兴,可是,开采和运输才是最大的麻烦。这将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那庄园周围全是平地而不是山地,这是值得高兴的,可是,那里也没有运河。
没有天然的运河,势必就要挖掘出一条人造的。
否则,通过陆地运输将那成百吨、千吨的煤炭运输到需要的地方,耗费将更加惊人。
人从哪里来?种种关节需要怎样打通?
从前伯爵还在的时候,安妮一定二话不说将这笔生意和他共享。以伯爵的人脉,这些倒也不是天方夜谭。
可是现在……
等等,难道这与伯爵的死有关?
安妮的眉头紧皱,现在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忍不住去怀疑。小古力的信加强了她的疑惑,却也解开了一个口子。
果然是背后有人在搞鬼!安妮的怀疑不是多心。
可是,如果是因为他们要阻碍矿场的挖掘,是怎么知道那正好是里希特先生的产业?有人已经知道了里希特先生与罗辛斯、与费茨威廉伯爵有密切的关系?
是艾伦·爱杰顿?
安妮顿时毛骨悚然。
——“另外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值不值得告诉您,里希特先生。我手下的人在伯爵府附近发现了另一波人,时刻在监视着伯爵府。
您不必惊慌,那是达西先生的人。我的人与他们交谈过,得知,他们受了达西先生的命令,一旦有可疑的人再接近伯爵府,就立刻将他们拿下拷问。
在那次遭贼后,卫兵也时常过去巡逻,我们一共三波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以上就是我要向您汇报的所有事情。如果您有新的指示,关于那庄园该如何处理,请尽快给我写回信。”
安妮将信件塞回了信封,压在了那小皮箱的箱底。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转来转去,她还是必须要去见达西一面,为了伯爵。
安妮倒在了床上,撒气地将枕头蒙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