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庄迭抱着被子，和凌溯一块儿翻页，很快就找到了一些线索。
“当初也是因为有了三代‘茧’，我才同意了再次征召。”
凌溯沉吟着合上草稿本：“话是这么说……”
……他正在想的倒是另一件事。
“……只不过，偶像是一回事，该记的仇肯定还是要记的。”
凌溯觉得小卷毛多半是没相信。
心理咨询的目的，永远都不是把来访者变成“正常的大多数”。
“救援模式做得不错，争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直接加个弹射功能，睡眠舱一打开就把人弹进救护车里。”
“安全屋！需要的是安全屋！”
凌溯努力修复着自己快要支离破碎的形象：“我以前不该是那样。”
他好像终于想明白“屋漏偏逢连阴雨的屋顶”、“百尺竿头的椅子”、“最完美的垃圾桶”还有那一堆五颜六色的砖头是怎么来的了。
“现在的道具库就是个最完美的垃圾桶，所有东西都挺漂亮，没有任何一样能用。”
在潜意识中探索梦域，出一点差错，就会酿成不可挽回的严重损失。
“平心而论，‘茧’现在成长得已经很不错了。”
凌溯摸出手机，打开后台，从上到下翻看了一遍自己的抽奖记录。
庄迭撑坐起身，挪过来跟他一起看。
凌溯按了按胸口，稍感安慰：“还好还好……”
凌溯没绷住笑了下，别过头轻轻咳嗽了几声：“……对。”
他们不惜主动暴露，违反规定详细告诉了凌溯监控的位置、处理方法，就是在尽他们所能，反过来保护曾经保护过所有人的那个人。
所以总负责人一点都不想勉强凌溯。
越是做了负责人，越是一个决定就可能影响几个甚至几十个任务者的安危，越能体会到凌溯当时的压力。
有许多拓荒者，并不是因为自身的操作失误而被困在梦域里。而是因为探测的不全面、对情况预估不足，意外陷进了某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泥潭。
夜色里，小卷毛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看：“队长，你年轻的时候超级酷。”
“记忆是会被加工的，他们一定是无意中修改了自己的回忆。”
凌溯猜到了庄迭在想什么，沉默了半晌，才试探着问：“看见那些，吓到没有？”
“对我们来说，要写的是任务总结，对‘茧’而言，就是一份学习资料。”
“你和‘茧’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庄迭说道，“所以现在的任务者才能这么轻松。”
……
庄迭说道：“他们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一直想念你。”
对岸是不能长久滞留的，Z1和那几个一级任务者在对面待的太久，会失去回到现实的能力。
凌溯微怔。
凌溯继续解释：“我们在不断教它新的东西，让它理解人类处理梦域的逻辑，理解梦域的不同变化……只要教得足够细致、有足够的耐心，它就会自主学习和纠正错误。”
“你想让他们每个人都平安回来。”
“真的。”庄迭点头，“如果我当时就是你的队员，肯定每天都追在你后面，把你当偶像崇拜。”
之前还没有个人梦域的时候，凌溯就是先在这上面打任务总结的草稿，再一个字一个字敲到后台上传，比现在麻烦不少。
庄迭仔细想了半天：“如果我那时候就是你的队员，应该会记满一个笔记本，等着找机会报复回来。”
他从床下捞出了被随地乱扔的草稿本，飞快往前翻了几百页。
他只是不习惯说话。在对犯了错的学员进行严厉批评时，年轻的凌教官从没留过情。
一时大意，现在再后悔无疑已经来不及了。
凌溯沉吟道：“不然的话，我说不定就隐姓埋名去严博士那儿打工，暗中下手改他的代码了。”
庄迭想了想那种可能性，有点担忧：“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可能就在帮严博士修理吸尘器。”
他没有说话，在安静的黑暗里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凌溯有点扎手的头发。
比如这次“茧”在探测时出的错，就是个必须详细记录下来，严厉批评并纠正的失误。
庄迭有点好奇：“队长，没有队员记你的仇吗？”
“到目前为止，所谓的最高防御性能就像个破屋顶，平时没问题，专门挑着雨大的地方漏。”
“毫无专业性可言，没有预留可容纳多人的空间，没有应急药品，没有休息室，无法承担任何防护职能……这就是‘茧’搭建出来的东西？不如给我一堆七彩砖头，让我自己动手算了。”
庄迭抬起头，认真看着他：“那个时候，只有你一个人有能力提出问题。”
“所以我也没有吓到。”庄迭说。
凌溯完全没料到这种发展，在被窝里愣了足足十几秒，一拳砸在掌心：“啊！”
庄迭枕着手臂，另一只手划着圈慢慢揉队长的头发，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嗯。”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员受原本没必要的伤，看着那些简陋的、玩笑一样的后台协助模式，年轻的教官头疼得越来越厉害，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凌溯不完全认可严巡用机器判断和治疗心理问题的思路，是因为心理治疗和传统医学不是一个概念。
“你会觉得那是你的错。因为你没把他们训练好，没让他们习惯危险、适应绝望。”
凌溯浑身是铁也捻不了几根钉，根本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
“队长。”庄迭贴上他的额头，轻声说，“我知道你很难过。”
在技术人员的协助下，“茧”最终完成了三代进化。
凌溯谨慎地掩藏起了自己的杀气。
他收拢手臂，替庄迭掩了掩那一边的被角。
……
那段时间里，凌溯不知道熬夜写了多少篇任务总结。
他准备找机会暗中回去一趟，帮那些喜欢怀旧的老学员好好重温一下训练场上的噩梦，但这件事无疑不能叫庄迭知道。
那个草稿本已经有些年头了。
凌溯轻轻笑了下：“一切刚起步的那个时候，它犯的错可比现在多得多……”
退一步讲，如果不是凌溯和庄迭被及时送过去，而是交给那些破茧者负责救援和处理，艾克特沉睡的意识也会被一起永远粉碎。
凌溯之所以要尽快把任务总结写完，就是为了让“茧”吸取教训，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他们遇到了危险，意识受到了影响，身体有了损伤……你都会很难过。”
他的太阳穴跳着疼了疼，尽力解释：“真的，我——”
凌溯原地一烫：“真的？”
凌溯肩膀安静地绷了下，睁开眼睛，低声道：“也没这么……”
“队长，你很辛苦。”
不论在总部还是回来以后，小卷毛一直体贴地没提过这件事……但凌溯还是觉得，自己开朗热心、善良温和、容易心软的队长形象多半已经摇摇欲坠了。
他一直以为庄迭比较喜欢热心开朗的这一款，却忽略了年轻人的喜好，就这样错过了成为小卷毛心中的偶像的机会。
而凌溯提出的这些意见，也的确犀利精准。就是在一篇又一篇严厉至极的、毫不留情的批评甚至失控的愤怒指责里，“茧”逐渐修正了那些错误。替换掉了华而不实的辅助模式，重新调整了救援和防御系统。
凌溯忽然坐起来，按亮了床头的阅读灯。
那时候的凌溯还很年轻，锋利淡漠，冷冽精准，像一把手术刀……但其实并不完全沉默。
还在受训期的拓荒者是无法跳出来，站在旁观角度评估“茧”的辅助性能的。有能力提出问题、要求改良的人，就只有凌溯。
庄迭想起了在训练场看到的那些记忆画面。
不论到什么时候，心理的成长和发展都有着极强的个体差异性。这种个体差异是无法通过建立病例库、收集大量样本做概率统计来抵消的……或者不如说，正是“大量样本”这个思路本身出了问题。
“应该没有吧？我一般都不会给他们留下记仇的力气……”凌溯下意识回答了一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话头蓦地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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