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 克里希剧场。
“玛丽小姐,今晚科隆和杜赛尔多有两场演奏会,希望你能登台献唱。”紧跟黎觉予的, 是克里希分配给大明星的经纪人,此刻正认真汇报今晚日程。
毕竟不能总是使用林恩,虽然他本人还挺愿意的。
黎觉予点点头, 表示了解。
剧场后台一如既往的杂乱,工作人员和无关人士来来往往,围在附近的全是冲着“玛丽”的名头来, “亲爱的, 这是蜂蜜水, 可以润润嗓子。”
“进去休息室小心点,里面花束太多了, 总有些粗心绅士忘处理玫瑰上的刺…”
…费尔森起的艺名,让黎觉予有种脱离感, 感觉他们喊得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
在她怀里, 偷偷装进一本《巴黎梦》, 那是她临睡前一直抱着想办法带进环境的东西。虽然白天酷酷地说自己不需要虚幻的朋友, 但当时当下,她还是想和谁分享一下的。
譬如, 她想和毕维斯分享。
经常出版曲谱著作的毕维斯,一定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激情,和她产生共情。
刚想到这,黎觉予就看到毕维斯的身影。
他在后台几间高层办公室穿梭, 非常匆忙, 看到她只是点点头就想走了…
在他快步走过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下,可能是感应到黎觉予眼神中有话要说,毕维斯隔着高层和演员后台之间的铁丝网,站定,温柔地说了一句好。
“恭喜你啊,最近大出风头呢!”
毕维斯似乎心情特别好,说的话却不是黎觉予想要听的。
她想听到的是“在美国累吗”,“我们什么时候聚一聚”这种暖心话,而不是这种,身边人讲过上万次的东西——明明是两人难得的见面,却让黎觉予心中失落弥漫。
“我们不聊这个,其实我…”
还没等黎觉予将怀中书本拿出来,毕维斯就听到办公室对他的呼唤,急切转过头过去。
他也不等黎觉予接下来想要讲的话,急匆匆地说:“过段时间,我要出去一趟。”
“你要出去?”黎觉予吓了一跳。
他赶紧补充:“也就两三个星期。”
两三个星期,又是交通艰难四处结冰的冬天,毕维斯的意思是一整个冬天都不在法国呢。黎觉予面上失望难以掩藏,一时间连书都不说了,转问:“你要去哪,要去干什么?”
“只是一些事情…”毕维斯含糊概括,紧接着又安慰:“不过是一晃眼的事情罢了。”
一晃眼。
一晃眼的功夫,足够黎觉予和幻境完全脱离,永远见不到对方了。
“就不能等圣诞夜吗?等圣诞夜后再…”黎觉予勉强想笑,但是嘴唇在颤抖。这是什么事,她开开心心想要分享自己的书,结果对方完全不感兴趣,还藏着掖着地计划出走,在她即将离开法国的时候?
本应该此时此刻告诉对方,自己即将离开法国的事情,但毕维斯的态度,让黎觉予有种:仿佛两人失散过,今天才重新遇上,结果对方毫不在意,只有自己在空欢喜的感觉。
这样想着,她干脆一言不发,只是朝他伸出手。
毕维斯回握,轻轻吻手背一下,“不行呢,大概明天就出发,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这样。”
黎觉予想要挽留,但还没等她说什么,这条走廊忽然进来人了,可能是粉丝也可能员工,反正是不用在意的路人甲。
可毕维斯却突然松开她的手,扭头快步走进办公室,似乎不想让人看到。
他就这么不见了,头也不回。
黎觉予放在怀里的书啪塔掉到地上,没有心情去捡。
另一双手横过来,将掉落弄脏的书本捡起来,安定地放在桌上。黎觉予顺着手臂向上看,发现是林恩,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又看多久了。
他还是那张傻里傻气的笑脸,问:“那么喜欢他吗?”
“十二点了,你怎么没跟费尔森先生一起回去?”黎觉予答非所问。她不自然地用手指尖拨弄头发,仿佛被别人窥视到情绪变化,是非常丢脸的事情。
“我怕你一个人呆这里会害怕…我就留下了。”
他是在嘲笑她吗?黎觉予看不清林恩的脸,因为他长得实在太高了,正好是烛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只能从声音窥得情绪,语气是那么的生硬。
他说:“可是留下后,感到害怕的反而是我。”
“有什么好害怕的?”
林恩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动,离得更近了,但也更高了。天啊,黎觉予抬着头说话,都觉得累得慌。
于是她干脆不看了,假装轻松地接自己抛出的话题:“因为我要离开法国了?”
…
话音落下的数十瞬呼吸后,对面才有了反应。
他说:“你好狠心啊。”
一滴透明液体,啪嗒掉在黎觉予面前的地板上,就像刚刚对毕维斯失望时掉落的书那样,她抬起头,看到林恩平视前方,平日里耍宝的表情全数消失,变成强忍悲伤的执拗表情。
他哭着,或者是即将哭着说:“我喜欢你啊,你就能这么狠心对我吗?”
“天啊,我真没看出来。“撒谎了,其实黎觉予早就知道了。
林恩又将头扬起一点,开始他那笨拙地训斥,“你没看出来,是因为你总是对我的一切视而不见,只要是与我有关的事情,你统统无视,仿佛我只是…一个平面的人物。你越过我去看远处风光,你隔着我跟别人微笑…”
说着说着,他就说不下去了,哽咽一句。
黎觉予其实能稍微,稍微了解一点林恩现在的心情,可能是自己要回国的消息,太粗暴地告知对方,才会引起如此反弹。
其实都是无用功啊,离开法国后大家都消失了,现在的对峙完全白费功夫。
这样想着,黎觉予耐下性子,像安慰应激反应的小狗一样,轻轻抚摸对方的背部,说:“我也是要回家的啊,就像你在美国快快乐乐,最后还是回到巴黎一样。”
“你也可以去我家。”
林恩红着眼睛低下头,这下黎觉予总算可以看清他的表情了——这要涉及到两人感情,林恩就一改往日嬉闹的轻佻性子,将外形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惹人怜惜。
“你家很漂亮吗?”黎觉予问。
“我家有一片很大的树林,还有橡树和松鼠。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在树上躺着,静静等待觅食的麋鹿从山上下来,将父亲养殖的贵价兰花吃掉。”
林恩没有什么文学天赋,口才很差,但他描绘的画面却活灵活现,出现在黎觉予面前…听起来有点像卡布罗尔家族的城堡。
“如果你过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树林,那里什么都可以做,唱出的歌不比大舞台差…”
黎觉予笑着说:“听起来很不错呢,但是我住不进去”
“我们结婚就好了。”
这句话过后,两人间的氛围莫名其妙地陷入沉默。
仿佛失去林恩故作轻松的暖场对话,两人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友好沟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