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二)(1 / 2)

    年轻男人穿着道袍, 眉目间是凛然且不可侵犯的正气,论长相,他是少见的英俊,论气度, 又是如同高岭之花一般, 极难攀摘。

    郑元扫了眼床榻上的女子, 而后背过身去, 低声说了抱歉, “我无意闯进,只是在外察觉到了鬼气, 方才鲁莽入内, 你没事吧?”

    洛婉胆子大了些, 带着些哭腔道:“我没事。”

    郑元听后,脚步略顿了顿,便欲离去, 忽闻身后女子一声低低的请求, “道长,能否请您帮我将屋内的烛火点亮?我……怕。”

    郑元本想说,可以将外间那位睡得很沉的侍女叫醒来陪她,后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便走到一旁的烛台前,将那几盏蜡烛点燃。

    火光给漆黑的夜晚带来了光亮,同时也带来了温暖,洛婉盯着郑元的侧脸, 心中已经大致猜测出了此人的身份, 于是她不顾酸软的双脚, 下了床榻, 走到郑元身侧,道:“道长,驱鬼的符咒,您能再给我一张吗?”

    郑元也是个聪明人,没有拖泥带水,只是从袖中取出个折叠成三角形的符咒,放在了桌上,“我就在旁边屋中,今夜不会再有鬼怪打扰,公主可安心入睡。”

    他说完,阔步离开了房间。

    洛婉目送着他离开,将那还带有体温的符咒紧紧握在了手里。

    那一夜,是洛婉有记忆以来,睡得最舒坦的一夜。

    明明知道外头天亮了,但她却仍旧不愿意醒来,不被鬼魂侵扰,没有噩梦的睡眠时间对她来说弥足珍贵,她甚至想要就此睡去。

    洛婉睡得实在太久了,阿蓉即便心疼公主,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但又忍不住进到屋内看看洛婉的情况,这一看,顿觉不好。

    洛婉小脸通红,发起了高烧,已经被烧得迷迷糊糊了。

    之前阿蓉进来的时候,听着洛婉均匀的呼吸,只当是那些鬼魂不敢入道观内来,所以公主睡得沉了一些,谁知是起了热。

    洛婉体质算不得差,在宫女们的精心养护下,一般很少生病,但每一次病都来势汹汹,阿蓉不敢怠慢,立刻叫了小道长,询问观中可有医师。

    小道长面露难色,“医师都在山下,一来一去要耽搁不少功夫,我们有些头疼脑热的都是自己抓几服药吃了闷汗便罢。对了!我记得元师兄懂医术,先前还去山下给地方百姓治过疑难杂症。”

    阿蓉管不得这么多,连忙叫小道长去将那元师兄请来,先为公主诊治再说,她方才去探过洛婉身上的温度,高得有些吓人,她怕耽搁下去会将公主烧出个好歹来。

    不一会儿,小道长从隔壁带了个身量修长的年轻男子过来,他背上背着一柄长剑,步伐稳健,器宇轩昂,那一身道袍穿在他身上,倒真似个仙人。

    “这位便是我元师兄,公主病了,劳烦元师兄来看看。”小道士指着身侧的郑元,介绍道。

    阿蓉颔首,将公主床榻周围的帘子放下,只露出一只洁白纤细的手腕在外头,这才将郑元请进去。

    郑元在床榻边坐下,将指腹按在洛婉的脉搏上。

    洛婉肌肤上散发的高热很快便通过手指传导过来,郑元不由皱起了眉头,他不说话,抬起手想将床帘掀开,一旁的阿蓉连忙阻止,“道长,男女有别。”

    郑元闻言,却并未将手放下,而是朝着阿蓉看去,道:“我认为此时还是性命更为重要一些。”

    说着,他直接将床帘撩起,看见洛婉那张被烧得通红的小脸,手飞快地在她肩胛两侧点了几个穴位,而后又从袖中拿出一红色扁瓶,倒出一枚药丸,送进了公主口中。

    给洛婉喂完药,郑元并没有停下,甚至将手挪到了她的衣襟处,看样子是想要扯开,阿蓉之前被他一连串动作弄得来不及出声,这会看到他此举,怎能不出言阻止,“道长!”

    她上前拦下郑元的手,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活将他当成了登徒子,“道长需要做什么可以吩咐我,公主乃是女子,这样恐怕不妥。”

    郑元救人之时会自动忽略一些事情,比如男女老幼,等他回神看见洛婉松散的衣襟下雪白的肌肤时,这才察觉到自己所做不妥,有些狼狈地起身往后退开了几步。

    “公主身体被鬼气所侵,现在是发高热,我那味药可以帮她将体温降下来,但她身上的衣物太多,不利于散汗。”郑元解释了一下,见阿蓉到帐内似乎是将洛婉的衣衫松开了,这才接着说道:“她现下觉得热,再过不久便会浑身发寒,寒热交替,须不停吃药,要将鬼气逼出体内,势必得吃些苦头,有一人在旁照顾最为妥当,但常人受不得这鬼气。”

    郑元说完,阿蓉也从帐中出来了,她闻言皱眉,同时脸上也浮现出深深的担忧,“我能受得,烦请道长赐药,奴婢感激不尽。”

    郑元将目光落在这宫女身上,他乃是修炼之人,且如今修为已是不低,眼中能看到的东西更多,这侍女身上确有淡淡的金光萦绕,是个不容易受脏东西影响的,也难怪能在洛婉身边伺候这么久。

    但此次的鬼气不同,她未必能够受得住。

    到底这宫女也只是个凡人罢了。

    郑元沉默片刻,解释给她听,“我留下药丸也无用,届时公主体内被逼出来的鬼气若是无法驱散,还是会回到她的身体里面,你不知驱散鬼气之法,若是无端靠近,只会受影响变得和她一样。”

    阿蓉犹豫了,踌躇间不知如何是好,她不过是个宫女,怎能做得了主,也放心不下让个男人留在这儿为公主驱散鬼气。

    洛婉这儿的动静不小,观主也赶了过来,在听见郑元所言后,朝着阿蓉拱手道:“别的老道不敢保证,但我这孽徒最是清心寡欲,知晓分寸,当下还是公主的安危最重要,男女大防可暂且放到一边。”

    阿蓉无法决断,好在方才已经让暗卫给宫中去了信,此时也有了回复,皇后无法出宫,只命阿蓉务必将公主的性命保下。

    至此,阿蓉才彻底放心,将郑元请到了公主房内。

    就如郑元所说,床榻上的洛婉在高热过后又发起了寒,整个人缩在棉被当中发抖,像是被冻得不行,阿蓉看得心中着急,恨不得上前去给她捂着,但郑元却没让她靠近。

    洛婉体内的鬼气已经开始朝外发散了。

    阿蓉眼中含泪,却还是走出了房内,在门外守着,自己默默垂泪,一边为公主的命运感到难过,一边为此事的凶险感到不安。

    郑元说过,三日过后,若是能将公主体内的鬼气排解干净,公主便不会有大碍,但若不能够完全排出的话,公主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未知数。

    靠近床榻上的人,郑元看见萦绕在洛婉周身的森森鬼气,手中结印,缓缓落在她的额心,那里遍布汗水,足以看出此时洛婉的难受。

    她冷得蜷缩成一团,双目紧闭却用力扯着身上的被子,努力地将自己缩在里头,断断续续的话不断从她口中飘出,“冷……我好冷……阿蓉,被子……”

    这时额头上一道热源,让洛婉不由想要抓住。

    郑元在施法的时候,第一次细细地观察洛婉的正脸,这时一张娇媚柔软的容颜,极美,美到即便是在这种时候,她依然摄人心魄。

    郑元自认淡然,视线在落到洛婉脸上的时候,却还是一顿,心脏不受控制地漏了几拍,虽然他很快调整过来,但不可否认,这是心绪受扰的前兆。

    凝心静气。

    郑元专注手上的法术,昨夜那鬼魂果真不简单,留下的鬼气比郑元想象的还要难去除一些,他法术施完收手,又往洛婉嘴里塞了一枚药丸。洛婉还是觉得冷,却比之前要好一点儿,她也有勇气将手从被子当中伸出来,抓住那个想要离开的人,“别走……陪我。”

    她神志不清,根本不知眼前的人是谁,只是一味地想要个人在身边,不想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可怕的梦,或者说是可怕的夜晚。

    郑元脚步顿住,看着那只白嫩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摆,最终还是缓缓在床榻边上坐下,轻声安慰道:“公主放心,我不走。”

    洛婉如释重负般松开了眉头,手摸索着握上郑元的手掌,口中低声喃喃,“不能走,要陪我。”

    郑元手指僵硬地动了动,但到底没有抽出来,任由她抓着,去寻一份心安。

    第一日,洛婉被时冷时热折磨得好几次差点儿哭了,若不是有只大手每每在她难受得不行时轻拍着她的脊背,她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第二日,洛婉的情况有所好转,起码有清醒的时候,也能吃下点东西,还能够偶尔睁开眼,看见自己身边那道朦胧的身影了。

    她听见那人说,“还有一日就好了,公主坚持住,我会陪你的。”

    洛婉唇边不由露出点笑来,她握紧了那只手,心想:有人陪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而且她这几日虽身体上受折磨,但精神却是有好好养着,起码睡觉时不做噩梦,累了便能睡得着。

    所以洛婉想好,等明日,自己定然要好好向这位恩人道谢,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这个人一直伴在左右。

    洛婉靠在引枕上,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将她养得一身冰肌玉骨,在经过数个晚上的嗟磨之后,总算悠悠转醒,缓缓用了些清粥小菜。

    道观里的东西算不上精细,阿蓉手上这碗粥是她亲自熬制的,甜甜糯糯,还放了几粒洛婉最喜欢的玉米,但即便如此,洛婉依旧只吃了半碗,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憔悴,短短几天的功夫,下巴就尖了不少,又消瘦了许多。

    洛婉轻轻摇头,表示不想再吃了,阿蓉还想再劝,见她皱着眉一副不怎么舒服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便又收了回去,默默将小碗放到了一边,琢磨着一会儿该做点儿酸酸甜甜的东西给公主开胃。

    洛婉漱过口,身上还没什么力气,但长久困囿于黑雾之中的恐惧感有所消退,她神思还有些恍惚,能够忆起在那些黑暗的梦境之中,有个人一直很坚定地握着她的手,很坚定地告诉她不会离开。

    “阿蓉。”洛婉唤了声,阿蓉连忙应答,“那位道长可还在观中?”

    阿蓉自然知晓洛婉说的是谁,道:“在的,公主您可是要召见他?”

    洛婉沉默片刻,摇摇头,并不急着见,而是问道:“宫里可有消息?”

    阿蓉应道:“公主您昏迷三日,宫里多次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想到观中来,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劝了回去。”

    这阵宫内宫外并不太平,就是洛婉到道观中来,都是避人耳目,为的就是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皇后作为后宫之主,前段时间出宫祈福,就遇到过一次堪称凶险的刺杀,有了前车之鉴,洛婉并不想母后再冒险。

    洛婉闻言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

    她昏迷中有过短暂的清醒,交代了阿蓉几句,对方按照她说的将一切处理得很妥当,并未走漏什么风声。

    “阿蓉,拿纸笔来,我给宫中去封信。”洛婉歇息了会儿,手上有了力气,便叫阿蓉将她随身带着的纸笔取来,不一会儿将信写好。

    她的字是很秀气的簪花小楷,看得出是有特意练过的,待信纸上的墨迹干了,她才将信装进信封中交给阿蓉,要她送往宫中。

    阿蓉暂且从房中离开,洛婉靠在枕上定定地出神。

    她现在住的是道观中的一间客房,比起宫中堪称简陋,屋内陈设简单,几步之外便是扇敞开的窗,有徐徐清风从窗外吹入,送来阵阵浅淡的清香。

    洛婉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静,耳边没有鬼魂的喧闹之声,眼前也是一片清明。

    她的心愿很简单,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然,还没等这念头落下,木窗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发出“砰”的一声响,让盯着某处出神的洛婉被吓得不轻,她朝发出声音的来源处看去,不由咬住了下唇。

    又来了。

    那些鬼魂又来了。

    旁人看不见,但她知道,窗户口有一个黑色的鬼影,正用鬼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窗户上的木格,他没有进来,只是用一双狰狞的红色眼睛瞧着洛婉,里头是毫不掩饰的渴望。

    纯阴命格太诱人了,方圆几里,但凡是有些修为的鬼魂,只要知晓洛婉的存在,即便是冒险,也会来一探究竟。

    片刻的宁静骤然被打破,洛婉不由攥紧了床上的被衾,一种打从心底产生的深深厌恶浮起。

    怕是不怕,但她很讨厌那些“东西”看她时的眼神。

    她不光讨厌鬼魂,更厌恶上天为自己安排的命运。

    明明都是托生为人,为何她就要承受这些痛苦,连一个好觉都睡不得?

    想到此处,洛婉垂下眼眸,任由那只鬼魂在床边“砰砰”拍打窗格,恶作剧一般发出声响,她都没有再朝那边投去半点儿余光。

    原本打算看向窗外赏景的,现下被个鬼魂给毁了这份好心情,洛婉本就有些累,便转了个身面向床里,眼不见为净。

    只是那一下一下的声音惹得她心烦意乱,在意识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都会被那响声给吵醒,这种感觉堪比受刑,但好在洛婉这么多年已经习惯。

    若说从前她还会因睡不好而发怒,现在的她只是感到绝望和无力,这样的人生,从某些方面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但即便再没有意义,她还是得先活着。

    脑袋里乱糟糟的想着事情,等再静下心来听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屋外的声音竟消失了。

    洛婉扭头一看,那鬼影果真不见,而窗户也被从外关了起来,只留下一道细微的缝。

    洛婉想,此处是道观,想必那些鬼魂也不敢太过于放肆,起码不敢像以前那样到她身边来了,现在又识趣地离开,不枉她到此处来这一遭。

    四周安静下来,洛婉胡乱地想了会儿,敌不过浓浓睡意,很快便闭上了双目。

    这一觉是前所未有的舒坦,洛婉醒过来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她居然睡了这么久,但看一眼外头已然暗下去的天空,她居然睡了三个时辰。

    “阿蓉。”洛婉有些渴,却没得来回应。

    阿蓉深知她睡眠不易,向来不会在她睡着的时候随意进来打扰,但一般都会守在外间,但今日却并未如此。

    一觉睡醒的洛婉有了力气,便自己下床倒了杯水,解了渴后,这才打开房门出去。

    她随意披了件衣服,走路也很慢。

    晚上她一般是不出门的,因为那些东西会变得特别嚣张,惹人厌烦,因此她一边将房门推开,一边提高了声音,“阿蓉在吗?”

    屋外已有淡淡的月华洒落,四周阒然无声,月明星稀,照亮门口的一小块地方。

    “她不在。”

    有道声音回了洛婉,让洛婉脚步顿在原地,她循声望去,见着了一个算不得陌生的男人。

    郑元抱着一柄剑,靠在廊柱上,相较于第一次见面时的肃杀,此时他身上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放松与慵懒。

    月光洒在他半张脸上,勾勒出好看的轮廓,竟叫洛婉失神一瞬,片刻后,她从善如流地朝郑元所在的方向走去,嘴角噙了一抹淡淡的笑。

    她走近些许,刚想说些什么,忽而听见身后熟悉的狞笑声,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身子也跟着僵住。

    而一直闭目养神的郑元却在此时睁眼,他黑亮如星的眼眸准确看向洛婉,洛婉与他对视的刹那,忽然就不怕了。

    没什么理由。

    她相信眼前的人会保护她,身后的鬼魂不值一提。

    也就如她所料,郑元的拇指微微一动,将怀中的剑从剑鞘中推出寸许。

    白色的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了洛婉身后的鬼魂,不过一个扭头的功夫,那鬼魂便化为了一滩黑色的灰尘,飘落在地,聚成小小一堆灰烬。

    洛婉这才注意到她的脚下还有好几处类似的灰烬,想必这只鬼魂不是郑元击杀的第一只了。

    “道长……”洛婉心脏跳得很快,这种跳动的感觉和从前不太一样,让她觉得浑身都泛起了热意,“您一直在这儿?”

    也许那一直拍她窗户的鬼魂就是郑元解决的。

    郑元并没有否认,他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又闭上了眼睛,顺带解释道:“屋外的符箓被破坏了,虽已修补过,但总有漏网之鱼,反正我也无事,便在此处守着。”

    洛婉盯着他,闻言唇边笑意更浓,她又朝前走了几步,二人的距离又被拉近,郑元闻到空气中带着的浅浅的女子香,不浓烈也不难闻,却是一种很少见的清香。

    他睁开眼,恰瞧见月下的人在朝着他笑。

    洛婉的笑容很纯粹,就是在表达心里的愉悦,郑元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高兴,想着人醒了,自己也不太方便继续在这儿待着,便直起身子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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